《蝶说》非习

11、11

　　炽烈的火焰稍纵即逝。
　　宛如昙花一现般，熊熊燃烧的火焰顷刻间熄灭，只余空气中淡淡可以嗅到的干燥气味。
　　而画舫早已在火焰中消失，只有一块长、宽约有二、三丈的石板在水面上隐隐露头。
　　白绫也早已被撤去，方才在船上表演的几人也像是随着那火焰失踪在空气里，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中央、身着橙色露脐宫装的貌美丽人。
　　从石板上提起早已放置在一边的琵琶，橙装丽人将其置于肩后，轻转柳腰，十指轻拨，一阵悦耳的琴声就随之流泻而出。
　　依次围绕着湖岸摆放的白莲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坐在石板上的少男少女，人手一件乐器，、俱都蒙面安坐其上。
　　又见橙装女子一阵轻拨，那些少男少女也随之鼓乐齐鸣，唱将起来。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少年们开口：
　　法法法法法法法
　　天旋地转看大法
　　爱怨情仇都是孽
　　一声轰雷任我拔
　　又见女子接口唱到：
　　嗨嗨唷嗨嗨唷
　　嗨嗨唷嗨嗨唷
　　嗨嗨唷
　　情情情为爱任飘零哪哎
　　走走停停过一生哪哎
　　情情情总是叫人迷哪哎
　　醉它千年永不醒哪哎哎哎
　　间奏中，只见画舫上的橙装丽人舞姿纷沓，白嫩赤足如彩蝶一般在那冰冷的石板上雀跃。眉眼间一会儿状似哀怨，一会儿又甜蜜可人，着实迷花了众人的视线。
　　情情情情情情情
　　万物众生都有情
　　明知虚情满天飞
　　真情天涯寻又寻
　　嗨嗨唷嗨嗨唷
　　嗨嗨唷嗨嗨唷
　　嗨嗨唷
　　法法法劝你别碰它哪哎
　　喜怒哀乐一把抓哪哎
　　法法法钢刀一样利哪哎
　　血泪纷飞如雨下哪哎哎哎
　　啦……啦……啦……
　　啦……啦……啦……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消逝在空气中，舞动的人影和唱奏的人影俱都伏坐下来。
　　吐出一口长气，史翠汕长笑一声，侧首对绮苫赟道：“这倒有趣，见了方才的舞姿，我还料是如何更为稀罕的技艺，不料却出来个喜庆的唱法。哈哈！这倒也不错，尽管和一开头的独舞相比，似乎有点逊色……”
　　绮苫赟将酒杯轻抵在唇间，闻言微微摇头道：“不然，尽管这歌似乎并无方才的绝艳，只是那重点处尽在唱词中……且不说，歌舞斗技间多见相轻，少闻合璧；单以喜庆唱法吟遁世之词，史提督必也是第一次遇见吧……”
　　“哦~真不愧是月敛君……”史翠汕闻言，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继而又转首对布拉吉说道：“不管怎样，也算是你费心思准备了这些节目。”
　　布拉吉连忙赔笑道：“哪里哪里，小小的把戏，贻笑大方了。”言下之意，倒颇有将这一切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的味道。
　　最是讨厌这种不知羞耻的家伙！冷哼一声，如意从侧门翩翩然走进厅内，半笑不笑得拖长声音，讥讽道：“敢情城主大人就看这些个东西是贻笑大方的雕虫小技啊？倒难为了如意坊同无双阁费了那么多心思准备。还真让大人您见笑了！”
　　紧接着，凤娘也懒洋洋的调侃道：“就说弟弟你年纪小不懂世故了，还听不出城主大人事为我们着想么？”
　　“是极是极——”布拉吉连忙点头。
　　“也不看看为了这些东西弟弟你都把胳膊啊腿啊给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倒也浪费了城主大人那么多烬木同浮石。反正我们姐弟俩个也就这笨脑袋，下次城主大人若是再头脑发热的找我们两个，弟弟可记得千万别答应了！”还未等布拉吉话说完，凤娘就紧接着含笑说道。
　　轻笑一声，如意拿起方才舞蹈的折扇掩口，一本正经的道：“是极是极——”
　　史翠汕闻言至此，禁不住哈哈大笑，布拉吉也只得掏出绢帕擦拭着光头上闪闪发亮的汗珠，苦笑道：“两位祖宗，就别再说啦！也不瞧瞧两位大人都在座上……”
　　“哎，布城主，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在意！”搂了搂怀中的美人，史翠汕邪笑道：“不是说这两位都是月潋君的绝色知己么？”说着，别有含意地朝绮苫赟一瞟。
　　绮苫赟淡淡一笑，也不做掩饰，只伸手招了招，便见如意腻人地朝他蜷来，整个人团在绮苫赟怀中，爱骄的模样全然没有方才的冷情，倒像只小宠物一般。
　　“方才全然不是这样，怎么见了我就固态复萌？”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绮苫赟伸手取过一杯酒递与如意，唇角一扯，就是一片暧昧的神色。“我说怎么忽然湖上起火，居然拿城主大人的烬木做船围，浮石作底板……也亏的你如此浪费！”
　　烬木与浮石，尽管并不是什么珍稀之物，却因并非狴笏所产，动辄一样就不下百金。这边关小城的城主，倒真是富庶的骇人……
　　史翠汕轻笑一声，颇有兴致的旁观。
　　“公子不喜欢如意的舞蹈么？”如意亦是轻瞟着明眸，折扇捂唇吃吃的笑。
　　“倒不是，别有一番风姿……怎么这次弄成这样？谁出的主意？”拉起如意长长的袖摆，绮苫赟挑眉问道。
　　“公子欺侮人~~如意就这么没脑子么，偏要人帮衬着才行？”
　　“也没见你长过多少脑子，你身上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晓得？”不理会怀中人爱娇的嗔怪，绮苫赟抬头笑道，“多半也是凤娘的主意吧？！”
　　早从布拉吉的席上自取了一壶美酒自盏自饮，凤娘闻言双眉一挑，刻意笑得媚人，“绮公子何出此言？”明眸善涞，波光流转间又故意和史翠汕那边纠缠几分，见到那人的眼神变深呼吸粗重了，凤娘才轻笑着挪开视线。
　　“布城主方才所说，是有凤娘同台献艺的吧？舫上只见如意身影未见凤娘妙姿，敢问凤娘的绝艺献在何处？”
　　“哎呀呀，没见我都把阁里最漂亮的姑娘都给弄上台弹唱了么？公子这句话，好生欺侮人~~”
　　“哎呀，凤姑娘，你还闹什么啊！还不把你那位压轴宝贝请出来？！”这边厢两人阴来阳去的，却把布拉吉给急坏了。
　　“压轴宝贝？”
　　“回提督的话，就是卑职所提过的……传言中的那个……”
　　“那个绿眼睛的？”史翠汕眯了眯双眸，“这位……凤姑娘是吧？”
　　“凤娘见过提督大人。”微微蹲了一下，凤娘浅笑应道。
　　“听闻……最近无双阁出了一个绝世无二的舞者……不但是跳得好舞，也作的好菜，谱的好曲……未知凤姑娘如何不请他出场呢？”说到此处，史翠汕重重一哼，“莫非以本提督的身份……还不够资格见他么？！”
　　“大人此话，折煞小女子了~”凤娘捂嘴轻笑，“我阁中的宝贝……不是一直都在诸位跟前么？”
　　“噢？”
　　“嗯？”
　　众人齐齐一愣。
　　伸出食指轻晃了晃，见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凤娘才满意的笑着，轻喃道：“小丫头，还不出来见过几位大人？”
　　便见酒席蔓延而出的末梢，立在一旁侍候得一名矮小女子，随声而出，拜倒在地。
　　“民女见过几位大人——”

　　“你倒也真是胆大妄为！”韩梓冷哼一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那儿有一句俗语，说的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人家流传下来的警世名言，自然是有其道理的。”用热毛巾将脸上鬼画符一样的东西都拭去，单笑儿模糊不清的嗓音咕哝着。
　　“哼，反正你答应的事情，做好就是了。”
　　“知道了，韩大爷~！！”放下毛巾，单笑儿没好气地说，“帮你们永绝后患，连带你们捎我一条小命，小女子没有一刻不敢铭记于心！！”
　　冷冷瞟她一眼，韩梓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最后那一天……你有把握么？”
　　“……运气吧！大不了一死，反正我这命也是你们捡回来的……不过我想活，真的想要活下去，我想要回去……所以”牢牢地盯住韩梓，单笑儿严肃地说，“千万别做什么多余的事情……知道了么？”
　　“……哼！”
　　对于韩梓的不以为意，单笑儿叹了一口气，不由回想起早些时候酒席上的场景……
　　虽然说早就安排好这个时候出去糊弄人，但是对着几个“据说”是可以随时砍人脑袋的家伙，单笑儿还是禁不住脑子里头一阵胡思乱想。
　　胡乱的拜倒在地，嘴里也不知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只知道正对面那个猪头男因为自己的眼睛不是绿色和旁边那光头佬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反正自己也只是出来转移视线的，其他的都交给凤娘好了。幸好幸好，当初和凤娘说好那些官场酸话都是她来应付，不然自己的舌头什么时候给拗弯了都不知道的……
　　只不过……单笑儿皱了皱眉，似乎有什么人一直盯着自己看……她抬起眼，悄悄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史翠汕的左下手处坐着他那个烟视媚行的小妾珍珠，此刻她正娇媚地靠在史翠汕身边，一边有意无意地用自己柔软的胸部去挤压史翠汕的左臂，一边在以为别人看不到的同时用利剑一般的眼神挑衅地看着她斜对面的凤娘——她不怕眼睛抽筋么？单笑儿不禁为她不辞辛劳的表演暗暗喝彩，而且看来凤娘也是颇为享受这种隐性的“眼神按摩”，还时不时优雅得体地送回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好好玩哦~~~~
　　令单笑儿感到诧异的是，在史翠汕的右边并排坐着一个黑色长发的年轻人，头束坠着珍珠银丝的金冠，右额前的一络刘海闲散地遮住他垂下的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及湿润的红唇。他的一袭青衫与史翠汕华丽的金色软甲相比并不甚显眼，但在其上用同色绣线混银丝交织而成的图案，却总在不经意间通过舒展的动作隐隐反光。嗯……气势满惊人的家伙……这么一比较之下的话，只能说是他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而史翠汕活像个暴发户！想到史翠汕穿着夏威夷花花衬衫，嚼着槟榔，戴一副黑色墨镜还时不时显露他满口金牙的样子，单笑儿不禁抿唇而笑。
　　“很开心么？”懒懒的声音从那个黑发的年轻人那里传出，“笑成这种痴呆的模样！”
　　痴……痴呆？！眨了眨眼睛，单笑儿有些茫然，没听错吧！
　　“嘻~~这种乡村野妇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被镇住了吧！”说话的是端坐在他身边的如意，那轻浮的口气……这小子！亏自己还赶制了一套日本和服送丫的……哼，小女子报仇，三十年不晚！
　　“爷~~您瞧那下人的傻样，嘻~~~”但见如意伸出纤纤玉指朝单笑儿微微一比，唇角就浮上一丝鄙夷，“真难看！”
　　……丫的臭小子，真的想死啊！当初见面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出你这小子的人妖本质，不然怎么着也给你找条裙子穿啊！
　　“我家笑儿可比你可爱多了！”正思忖间，风娘一手搂过单笑儿，瞪眼道“你倒是给个好看的瞧瞧啊！”
　　“瞧您那蹬鼻子上脸的样儿！”如意撇了撇嘴，语调绵软的说着，那双淡色的猫眸却只是幽幽地注视着绮苫赟，不曾稍离半分。
　　怎、怎么回事？单笑儿在下头看得一愣一愣的。这绮公子的面容好象有些熟悉……还有他们的对话，什么皮杯儿？该不是她想的那个吧？如意的语调……怎么那么人妖啊！
　　正思忖间，如意已经是将面前的小杯注满青色的琼浆，只是用牙齿叼着，下了座椅来到绮苫赟面前。那绿色的酒杯衬着红色的唇，将如意原本就有些妖气的面容映得更有几番妩媚。只见他先是一个软绵如柳的缓慢下腰，整个上身竟如同板桥一般直直躺下，同时含娇带媚的眼神分别一一掠过在场的众人，只把那坐在一旁的城主和史翠汕看得腹中一阵火烧。随后一个迅速的仰头，如意将那小杯中的酒液尽数饮去。
　　接下来就是让单笑儿看得目瞪口呆的香艳大戏了——如意娇软得偎上了绮苫赟，粉色的唇依依得就送了上去，然后就是一阵唇舌绞缠你来我往互相吮吸什么的，激烈倒是够激烈啦，只可惜酒是真没喂进去多少，估摸着都洒了！
　　从脸红心跳到无聊得想打哈欠，说实话对于这个单笑儿还是有点抵抗力的。就是不知道那两色老头和一旁的小女人有什么好大笑的，又没脱衣服说！哎……看到现在最具诱惑力的还是上次在湖边看见那两个超级帅哥的H场面啊！那可真是顶级的感官享受……不过这个绮公子……怎么那么眼熟啊！
　　将已经红透双颊的如意放下，绮苫赟懒懒地看一眼低头站在下方的单笑儿——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很……该说厉害还是厚脸皮？绮苫赟的双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笑意，“呢！”他只手放在桌上托腮问道，“你瞧起来也真是眼熟……我什么时候见过你吧？”
　　没有没有！单笑儿连忙把个脑袋摇成拨浪鼓。阿弥陀佛，绝对没有见过公子爷您。
　　冷下脸，绮苫赟哼一声。
　　阴阳怪气的……真人妖！
　　“刚才的歌词……如意的那个，是什么意思？”
　　“呃……”单笑儿犹豫了一下，“只是小地方的俚语啦……”
　　“我问你什么意思！”
　　“……”内心腹诽了一阵，单笑儿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纵使无月照日夜，鵺鸟悲啼一如常；
　　我觉回首花将散，宛似心慰杳无踪；
　　众神集新世，夜明虎鸫啼，花开向神祈，浮生空自哀，
　　梦已逝，吾含恨凋零。”
　　“……含恨凋零……哼……”似笑非笑，绮苫赟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凤娘咯咯笑了一声，道：“好啦，各位大人，别再欺侮我家的小厨娘了。各位大人难道不奇怪，火势既然已经见笑，怎的火中人还不见散去？”
　　布拉吉啊呀一声，恍然大悟道：“我说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凤姑娘莫非接下来还有什么出色的绝技要展示出来？”面对如此难得的佳人，史翠汕不由得也放柔了声音。
　　轻笑一声，凤娘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唿哨，抵在唇边吹响一连串柔和的音符。紧接着，还在些微跳动的火势中，先后升起了数个红色的纸糊灯笼。远远的，从这边望去，依稀可以分辨出上面有一些数字标记。
　　“总共一十二盏白莲灯，加上正中画舫内的，便是有一十三盏红灯笼。”转过头，凤娘笑吟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签盒来。“总共二十二格，抽中空签便要受罚，如何，大人们来不来玩一场？”
　　厅内静默了一会儿，忽而，史翠汕的朗声大笑打破了寂静。
　　“有趣有趣！”史翠汕一肘支首，兴味道：“第一次遇见有如此大胆的女子！”
　　凤娘盈盈一笑，“凤娘不图什么，只是做了些小节目博众位大人一笑罢了。大人若是担心凤娘作弊，大可检查此签盒——”
　　“那倒不必！”史翠汕摆手道：“只是要说清楚，这空签的惩罚是什么？彩头又是什么？没有好的彩头，怎么让人提得起兴来玩这游戏？”
　　凤娘抿唇而笑，“这空签么，有赌即兴作诗的，有赌身上随意物件的，有赌大人口中一个承诺的，有赌众位大人……被刮鼻子的！”捉狭的一笑，凤娘又道：“彩头么，歌、舞、戏、艺、上等好菜，绝色佳人……就看各位大人的手气了！”
　　凤娘笑吟吟地将那八角的小巧漆盒在手中轮转了一番，侧首问道：“要不要来试试看呐……众位大人？”

　　“如意……”
　　“是，公子？”
　　“我原本想要将就的……没想到遇见了有趣的事情呢！”
　　“……公子？”
　　“去查一下，他们一直说的绿眼睛是怎么回事。”静默了一会儿，绮苫赟又自言自语，“哼……不认识我是么？”
　　是不是该夸她聪明呢？不过……少见凤娘这么费心地替人张罗……“那丫头……与我有一面之缘，你去帮我查查她的底细，切忌不要打草惊蛇，也不可随意伤人。”
　　“……是。”
　　“说不定……”凝望着摇摆不定的烛火，绮苫赟若有所思地沉吟。
　　嗯……盘旋在他心中的那个念头……或者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