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桃传》高糕崽

102、顾菟

　　广寒宫门前的桂花开得分外绚烂，它鼓足劲头，在嫦娥仙子的视线里，开出一树花儿。

　　桂花树下，是跪坐掩面而泣的顾菟，和怒其不争的嫦娥仙子。

　　“你可知错？”嫦娥仙子冷冷发问。

　　“感激仙子救我。我知私下凡间是错，我知扰取经人是错。可我不后悔。仙子要如何罚，我都认。”顾菟答。

　　“我知道你不怕罚。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嫦娥问：“你来说说，我能罚你什么？”

　　顾菟道：“不，我怕，我就是怕受罚，才选择死的。”

　　“你既知道，做出此事，要受得刑法是你无法承担的，你又何必如此？”

　　“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此时若不表明，那我和他的情谊，便永永远远只能埋在心中。”顾菟道。

　　“罢了，事已至此，你已全了心意，这段情，也该放下了。”嫦娥虽不理解，但还是开口劝告。

　　顾菟呆坐：“我放不下。我以为说出来便能放下，可我发现，我放不下。”

　　“你们的情谊是不会有结果的，甚至是不该存在的。你同他纠缠许久，只会耽误了你，耽误了他。他如今已历经十世轮回，放下情爱。你缘何还不清醒？”嫦娥道。

　　“没有，他没放下，姐姐，你可知道西梁国女王？你可听闻圣僧对那女王心动一事？”顾菟道：“若你瞧到西梁女王的模样，你便会知道，他心里有我，他没有放下。”

　　“你是傻的吗？”嫦娥忍不住发火：“那西梁女王便是一劫，助他渡过心内情关。他是心内有你，纵然陷入轮回，意识深处，仍旧记挂着你。这才使他一见同你样貌相似的西梁女王便情不自已。”

　　“是啊！他心里有我。”顾菟欣喜。

　　“可怕的不是他将心动压下，可怕的是，他直面心动，仍选信仰。”嫦娥道。

　　“那又如何？”顾菟问。

　　“他是心动了，可这份心动，在他的信仰，在他的修行，在他的佛陀面前，不堪一击。经此一劫，他已彻底看透，彻底放下。纵使他脱离轮回，恢复金蝉子时的记忆，你们也不会再向往常那般了。”嫦娥道：“当局者迷，你只看到他心里有你，却没看清，他已作出选择。”

　　“不对，你说的不对。你又不是他，你不了解他，你怎能这么说呢？”顾菟道：“你只是为了让我放手，才故意这么说的。”

　　“我不是金蝉子，亦不了解金蝉子。但情爱一事，不就如此吗？你视情爱为全部，不惜耽误自身修行，不惜冒着一死的风险，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上前，只为换得相告相知。可这世间，并非全如你这般，在另一些人心中，情爱只是微乎其微，可有可无的一部分，重要的是自己心内坚守的信仰，重要的是自己想要护佑的苍生。你瞧，男女之情就是这般渺小脆弱。”嫦娥道。

　　这些话流淌到顾菟心里，她还记得，还未修出人行时，会窝在金蝉子莲座边听经，还记得初得人形时，金蝉子的惊讶慌乱，又小心的将她送到山下。还记得每次灾劫后，金蝉子的关心相助，还记得飞升至三十三重天后，无数次在这桂花树下相见。

　　或许，他此趟奔赴轮回，只是为了破除情劫，只是为了了却这段感情，只是为了不再心动。

　　念头一旦生出，就会在心间萦绕。

　　但，顾菟不愿相信，或者说，她相信，但不愿承认。

　　“你骗我，姐姐，你在骗我。”顾菟哭道。

　　嫦娥只觉得眼前人可怜，她柔声相劝：“你懂了的！顾菟，你是聪明的，何苦折磨自己？”

　　“可我做不到。我放不下。”顾菟道。

　　“没有什么做不到，放不下的。你可记得昔日的天蓬元帅是何模样？就在这桂花树下，他那般无赖，那般纠缠，纵是带着恨意望他一眼，他都觉得那是含情相望。那般好色蠢笨，又自大好功的，都能做出改变，你这般聪慧，怎会做不到？怎会放不下？”嫦娥道。

　　顾菟的情绪已无法自控，她未经思考，便开口道：“你劝我放手，说的那般轻松，我只当是你狠心冷血，无法共情我的心意。但，你提起天蓬，当日他那般纠缠，将你推入舆论，如今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你倒是轻松原谅，大度理解。还能将他提起，用来教育警醒我。姐姐，你的心太狠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嫦娥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她只当顾菟伤心过了头，遂轻声安慰：“世间自是没有感同身受，但我多少懂你的难过，不该将天蓬那般蠢钝的男子，同你相提并论。是我……”

　　不等嫦娥继续辩解，顾菟怒道：“你原谅天蓬，我是替后羿难过。你能理解天蓬，为何不能理解后羿？”

　　陈年旧事，从未有仙神在嫦娥面前提起，嫦娥惊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原谅天蓬，怎不原谅后羿？后羿为你做了那么多，他刀山火海闯入昆仑，向王母求得丹药，为你顺利飞升为仙，他不惜用元神相护，替你挡下雷风雨劫，他不发一言，为你做了许多，甚至留下一丝残魂，随你一同来到天宫，化作这颗桂花树，只因你喜欢，他便化作桂树，只为你开出花儿。你望向满树桂花的时候，你夸赞桂花飘香的时候，可曾识出，这是深爱你的后羿？”顾菟道。

　　嫦娥惊异的望着开满花儿的桂树，许是察觉到嫦娥在看向它，那一树花儿开得更密了些，嫦娥带着不信，问：“你说，这桂树，是羿？可我明明记得，他曾拔箭射向我。”

　　“他是将元神魂魄放在最后一只神箭上，好护送你渡三劫。若他真想将你射下，会射不中吗？当年，他连金乌都能射中，会射不中你吗？”顾菟道出缘由。

　　嫦娥听到此处，别过头去，不愿望向桂树，顾菟讥讽道：“姐姐，你不是心狠，你根本就没有心。你永远不会懂我现在的伤心难过。”

　　嫦娥的泪落下，却不再言语，二人站在桂树之下，各自伤感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