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滴泪》自语

22、物是人非

　　第二十二章物是人非

　　一辆宽大的轿车停在一棵大树下。即使从二楼的高度望过来，也不容易发现。
　　齐欢看着不远处山坡上那栋别墅，有些自嘲。很讨厌自己像一只缩头乌龟的样子。
　　树上的黄叶静静地飘落下来，已经积了颇厚的一层，没有人打扫。这么偏僻的地方，他就一个人住。齐河两个星期前已经打电话把所有的家庭教师们都辞掉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也只剩得小言的来来去去而已。
　　够狠。齐欢的指甲深深刺进了掌心，长长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两个多月了。很好。
　　从每天下班后都忍不住驾车过来，到两三天来一次，到只有周末来一次。
　　虽然进步并不怎么尽如人意，她还是咧嘴笑了。为了表示对自己的嘉奖，她决定今晚要大吃一顿。一个人吃满汉全席。每样菜都归她。
　　想着食物，似乎心情也好了起来。不过又有点犹豫，最近腰围好像都大了几码，要不要减肥？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一个大门牙兔子在跳啊跳啊。是小言。
　　“姐姐，你又来了啊。”
　　“。。。。。。。。。”
　　“姐姐，拜托你下次换个地方，树上的叶子落光啦。”
　　“。。。。。。。。”
　　电话里传来小鬼嗤嗤地窃笑，闷闷的，似乎故意压低了声音。
　　“小小小言，你你你，你。。。。”
　　“姐姐，你和哥哥捉迷藏么？我看到他每次站在窗帘边看那棵树，就知道你又来了！”
　　齐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这句话好像丧钟一样，最近一直在耳边响着。
　　且不论他是如何发现的，但他竟然忍心，他就是忍心————看她如此来来回回。莫不是不爱了？莫不真的是不爱了？

　　“完了完了，姐姐怎么跑出来了？”
　　小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纤长的身影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这次忘了提醒她：开车不是更快么？
　　不过相信车子走不出她这种气势。她看起来好生气啊。小言左想右想没想出自己得罪她的原因。难道是哥哥？
　　“齐河，你给我开门！”她怒吼。
　　哥哥的身体似乎瑟缩了下。难怪，碰到这种狮子老虎，是人都怕的。
　　小言小小声地建议：“哥哥，千万别开门啊，千万千万别开门啊。”
　　哥哥脸色好白。唉，哥哥最近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只怕抵抗不住姐姐一拳，好担心啊。

　　“小言，你先回房间去。不叫你不要出来。”
　　这话真是天旨纶音啊。小言严肃地看了自己哥哥一眼，悲壮地摆摆手，然后一溜烟地跑到床底躲了起来。

　　“齐河，你今天就跟我说明白！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本来是气势磅礴的，但话到了尾部，慢慢消了音。
　　齐河穿着宽大的休闲服，里面越发显得空空荡荡的，扶在拐杖上的左手浮着淡淡的青筋，细长的手骨支棱着从皮肤下面突露出来。
　　加上旅游那些日子，不过三个多月没见吧。三个多月而已啊。
　　“怎么瘦得跟鬼似的？”
　　想问的突然都忘了，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一句话。她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的胳膊，那里也只剩伶伶丁丁的一把骨头了。
　　但手下的肢体突然嫌恶似的一躲，伸出的手便僵硬在了半空。她抬眼看着他，有些茫然。
　　“姐姐过来干什么？”齐河逃避似的转身走向沙发，似乎除了这话已经没有别的好说了。
　　齐欢张了张嘴。她心里有很多很多话，很多很多问题，却想不出该先问哪一个。
　　物是人非啊。
　　认真想了半天，最终问的问题还是这一个。
　　“最近寒流来了，是不是很辛苦？”
　　齐河惊讶地看着她，然后迅速偏过了头，淡淡答道：
　　“还好。”
　　齐欢马上习惯性地责备：“小河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话一出口，她突然有些明白，原来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苦得狠了痛得狠了，就越发安静。

　　齐河只是沉默地坐着。即使是这句熟稔的话，似乎也无法勾起他一丝丝说话的欲望。姿态淡淡的，却是不容置疑的拒绝。
　　齐欢带着一丝痛苦注视着少年的侧脸。那柔软的额发，那寂寞的眼睛，那消瘦的身形。距离只有咫尺，仿佛已经隔了几生几世几个天涯。
　　事到如今，她反而平静了。真相有什么重要呢？不被在乎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一个人记得当初那个关于守护的诺言就够了。只要她记得就足够了。
　　齐欢慢慢在客厅的另一角坐了下来，优雅地交叉起双腿，光线在她脸上沉淀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小河，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在想，你是不是恨着我。一直想一直想。想到后来我觉得我这个人的确糟糕啊，似乎什么事情也做不好。要是我从来都没有存在就好了。可是天又亮了，我还活着。”她抬眼微微疲倦地笑了。“总骗自己明天也许会不同了。可是真的有必要这样辛苦地活着么？还是懦弱到连死的勇气也没有呢。”
　　风吹动着窗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气氛出奇地静默。
　　一直看着窗外的齐河突然轻声笑了起来：“说到死，这是威胁么？”
　　齐欢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到窗边。这里是二楼，并不高。冷风从低处吹了上来，她微微闭上了眼，神情异乎寻常地冷静，刚才一瞬间的软弱，仿佛并不曾存在过：“是啊，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不想活着这种话。我只是到现在，还一直无法相信这是你的决定。应该慢慢就会习惯吧。”她的声音虽然一直很克制，但是说到“习惯”两个字之后，还是终于忍不住颤抖了：“小河，搬回来吧，毕竟那边生活方便些。就算是为了报我的恩，你也该答应我，让我慢慢适应。”她抬起眼来，眼睛湿润，但下巴骄傲地翘着，语气蛮横：“你是应该报恩的吧？是吧？”
　　齐河脸色煞白，肩膀动了动，仿佛想做些什么，但还是停住了。最后只是问：“姐姐，你站在那里，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