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山风深处伤人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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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蒛并不知道鸟偏麟此刻心中所想，她只是暗自悲戚于自己的那些心思：当日在洛邑郊外的草庐之中第一次与鲲娟相逢之时，她便有些隐隐察觉到，他们俩人之间的暧昧情感。而后来的这一切，更让玖蒛觉得鸟偏麟与鲲娟既像是密友，又象是有着微妙情愫的情人。其实，同为女身之兽，那些心底有关情爱的情绪，玖蒛一眼望去便知。
念及此处，玖蒛的心底又更忍不住翻涌起一股子酸楚之意。
她的表情写在脸上，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绷的身子，都似乎在告诉别人，自己有多痛苦。
而此刻，鸟偏麟立于玖蒛身畔不足一丈之地，在这孽摇頵羝上石屋外的山崖之上，他凝望着眼前佳人。清晨的光芒总是如此耀眼，它们从玖蒛的身后闪耀着射出，鸟偏麟只觉得耀目刺眼，苍茫天地间，似乎所有的隔阂全都一下子冒出来，阻挡在他与玖蒛身前，虽是无形可分明是堵住了他们交流的通道。
玖蒛正自伤感之际，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呯嗙”之声，扭头却见到鸟偏麟双手捂眼，那盛着青菌羹汤的小镬已经跌落在地上，汤水洒落一地。
“你……小心呀！”玖蒛睫毛阖动，只觉得自己鼻子一酸，连忙上前挽住鸟偏麟。
而鸟偏麟却似没听见一般，虽然由玖蒛肆意挽着自己双臂，可仍旧紧闭双目，而他的额头、鼻尖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玖蒛心中一凛，暗暗生出冷汗，只期盼鸟偏麟不是被她气病了——虽然自精魂之歃血咒开启那刻，她额头的紫晶宝石就不再能让她与鸟偏麟心意相通，可玖蒛现在还是能多少感受到鸟偏麟正遭受到的苦楚。
虽不知究竟是何物惹得他近乎濒死般难受，可玖蒛仍旧将鸟偏麟搀扶回到石屋之内。
床榻上的鸟偏麟脸上青的煞是吓人，原本泛着光泽的长发也开始暗哑无光，而他原先透着清新气味的身上透出越来越浓的腥臭污秽之气，他整个人都在呈现出衰竭之相。
玖蒛眼皮狂跳，一颗心只是往下不断坠落，她的整个瞳中就只有鸟偏麟那略显枯槁的脸，“鸟偏麟，鸟偏麟，你何故虚弱至此？”玖蒛眉头拧得越来越紧，轻唤鸟偏麟，可只是得到鸟偏麟一个无力的挥手——示意她安静。
玖蒛沉吟片刻，似乎已经预见了鸟偏麟此刻正在承受的那种痛——不论是睁开双眼还是睁上双目，他只感受到无休无止的阵阵痛楚。她怕鸟偏麟会消失在她眼前，就像曾经的那一个一个族中之兄弟姐妹亲朋好友，还有身为族长幺女的族姊玖璎一样。
良久之后，鸟偏麟颤巍巍地开口道，“虚卵……虚卵……取来……给我服下……”
玖蒛潸然泣泪，起身翻找，鸟偏麟是她多年来心中唯一丝暖意，她不想失去，只巴望着可以紧紧抓住，永不放手。因为只有抓住了，她才可能安心，即使身在千里之外，可心中总还有一丝温暖之地，那是属于她的春天。
翻箱倒柜，是为找寻可能的灵药。
那仅存的一枚虚卵，在玖蒛撞破鸟偏麟与鲲娟夜里幽会那日之后，就被鸟偏麟收起，玖蒛虽然不提，鸟偏麟也没有再服用，想来他是不愿玖蒛见到之后想起鲲娟而不悦。
就在玖蒛终于翻找到藏得仔仔细细的一枚褐色虚卵之时，窗外似乎正巧忽地掠过一群飞鸟，那震耳嘈杂的扑翅声惊得玖蒛失手打碎了那枚虚卵，她侧转头颈望向石屋的窗子，上面明明灭灭的不断显现出些转瞬即逝的森森黑影。
众鸟飞过后，石屋中静得出奇，宛若千年死水，无波无澜。
玖蒛死死盯着那枚唯一的虚卵，已经碎在地上的虚卵，里面卵液四溢，透出一股子甜香。那股甜香，玖蒛不久前还闻到过，就和那日石屋中的甜腻香味如出一辙——原来，鸟偏麟夜夜不过是去接鲲娟赠予的虚卵……
赤泪早已滑过腮际，无声地滴落在她身边、脚下滚成颗颗红珠，玖蒛只是用纤手掩口，尽量不发出饮泣之声，而她整个身子似乎再也站不稳就要颓然倒下。她顺势蹲下身子，素手捧起地上的卵液，就奔至鸟偏麟身畔。
鸟偏麟微微睁开双目，见到玖蒛潸然泣泪，又捧着脏兮兮的双手指向他，眼神一晃就看到了地上碎裂的虚卵之壳，心中了然。他颤栗着撑起身子，而后低下泛着青色的头，尽数饮过玖蒛手中的全部卵液。他柔软的嘴唇，总“不经意”地碰到玖蒛的那双柔白双荑，激得玖蒛心头不时感到一阵颤动。
玖蒛望着眼前的鸟偏麟，垂下的睫毛齐刷刷不停的抖动，她有些心动，想要就这样留下来。可是，心中却嘎然响起一个尖锐刺耳的呵斥之声——那是来自豫州虺族千千万万枉死同胞的呐喊，那是司城子罕媵婢魂飞魄散前凄厉的嚎叫，更是玖蒛自己对自己的批判。
虚卵之液甘甜无比，鸟偏麟喝完后忍不住道，“好……好喝……”他姿势依旧，并未抬头看玖蒛一眼。
在他喝完那一刻，玖蒛之觉得一阵揪心，而今听得鸟偏麟更大赞这被污浊了的卵液好喝，她更是内疚自责，鼻子一抽就欲转身跑开。
“别哭……”
伴随着突然而至的低沉男声，玖蒛的发丝蓦地腾飞起来，她的身子被来自后方的高大身子重重拥紧，她眼中那些凝在眼眶中还未落下的赤泪在这突然袭来的拥抱一震之下，纷纷变成赤珠滴落在她的身上，洇湿成深色斑驳小点。
日光透过窗棂照到玖蒛的闪着翡翠光泽的长发之上，那碧发中还缠绕进了些许乌丝，玖蒛心潮起伏说不出话。她转身钻入鸟偏麟的怀中，用自己的行动表达着自己溢于言表的喜悦，却没发现，自己的这一举动将鸟偏麟震颤了好几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而后呆呆地看着玖蒛——那难以遮掩的彩辉。
是否不应该让她躲在此处，不应该遮挡她的光芒呢？
悲喜相交间，玖蒛又感到鸟偏麟又拉住她的柔荑，轻轻地摩挲她的指腹，他低沉男声中夹杂着些嘶哑之音，淡淡说道，“你哭的时候就像是佛桑带露，这等风华还赐我晶莹剔透的虚卵之液救命，大恩难报啊。”
大恩难报？！
一阵安静后，玖蒛似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而后似乎下了狠心，闭上双眸，颤动着嘴唇，讷讷道，“那……你就解开我的封印吧！”
“……好。”说话间，鸟偏麟冷颜一指，点上玖蒛额头的紫晶宝石，“如——你——所——愿。”
紫晶宝石突然放出眩目的妖异光芒，玖蒛一时间睁不开眼，却感到有一股几乎令她窒息的压迫之感自额头笼罩了全身，她渐渐不能说话，不能呼吸，只是讶然想着鸟偏麟伸指点上她额头那一刻时高深莫测的表情，而后她就在一阵晕眩中陷入了黑暗。
“唉……”
石屋中悠悠回响起鸟偏麟的叹息，鸟偏麟经与多罗罗一役之后，伤及元神，而今在多次动用仙法之后很是乏力，但沉昏中的玖蒛不知晓。他面色萎顿，垂眼看着因着幽冥死魂出现而陷入短暂昏迷的玖蒛，他在这个阳光和煦的上午和善地抚摸玖蒛的脸颊，可玖蒛却无意识地将螓首微微侧向另外一边。
石屋内甜香缭绕，那破裂的虚卵在阳光的照射下爆发出了最后一股馥郁芬芳。
玖蒛在无意识间抽动鼻端，不知足地使劲嗅着那股子甜腻之气。
鸟偏麟靠在一旁，很快就显露出挣扎困惑的神态，他不知道这样迁就抑或是放手是否是个最好的法子——他的身体受损过重，而今这虚卵不过是勉强维持他的精原，也许，只有让上苍来指引一切更好。
于是，他勉强起身从门后取过一个全新的带纱巾斗笠，默默放在玖蒛身畔，他脸上满是怜惜不忍之色，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痴望玖蒛，她粉白黛绿正是似锦华年……
半晌之后，恍惚间他似乎见到玖蒛恰似柳摇般盈盈往外行去，那一刹间的回身举步，山风吹得她衣袂飘飘，那一瞬的笑靥如花……
旸谷彤红佛桑烧空如旧，但没有了玖蒛的旸谷，还怎么能是他的安乐地？
可是，不能说，也说不出口，怎能继续将她捆绑？
最终，只余鎏金祥云在虚空中划过，留下的一条灼目金辉……
耳边回荡的竟然是玖蒛离别前莺啼般明媚婉转的话语：鸟偏麟，看来你不能毁约了，你真的只有到我三百岁才能娶到我了。
鸟偏麟没有看错，那一刻玖蒛笑了，璨斓到使得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可鸟偏麟为什么看到了她眼中流动着粼粼红光。
可是，真的能等到你满三百岁么？
他此际心如浊光，却挽留不得，只能如迎花送香之风一般……
“哈哈——哈哈——”
鸟偏麟自嘲似得大笑出声，孽摇頵羝的山崖上回响起他那股低沉男音，透着无奈——那天寰正中的太虚所呈现过的凶相，究竟昭示的是他的宿命抑或是她命运？
这旸谷中佛桑千里花红，艳色灼红了半边天际，它们永不凋谢，它们亘古不变，从不为任何人悲戚，永远是最好的背景，永远是最佳的聆听者，它们也许早已超脱，于是只一如既往的疯狂盛开，片片花瓣都宛如殷红人血。
也不知是谁家请来的野风，居然在旸谷狂虐了起来，掠过之处，激扬起漫天的零碎佛桑花瓣——漫天花雨，滴落似沁血。
“她走了，我还在……”
鲲娟不知从何处现身，自背后紧紧拥住鸟偏麟，她闭着眼眸感受着来自鸟偏麟的温度，默默不语，只任由眼眶中静静流淌出的清泪悄悄滑过腮边，此种悲戚不可名状。
有些爱，是会改变的，而另外一些，就如同早已镌刻在宿命的纹理之中一般，根本无法抹去——说不清到底哪种爱情，才是恒久且鲜活的。
常言道：天上方十日，人间已千年。
旸谷虽然不是上界，可玖蒛在去了旸谷几个月之后再次回到齐国也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齐国街市如她初来一般的热闹，她用司城子罕的微末灵力幻化出了木炭一般浓黑的长发，墨色眸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和普通凡人一样。玖蒛在街市上转了几圈却如浮萍一般找不到一个立足点，一个属于她的位置，心中渐渐生出几丝不安。
司城子罕被封印多日，早已奄奄一息，此刻只能虚虚小声言道，“想回去找你的夫君？”
“没有……”玖蒛双目直视远方，她望着一个一个迎面而来的陌生面孔，原先出发时的那一股慷慨激情早已不知去向，余下的只有茫然。
司城子罕不语，只幽幽长叹出一口气，似乎很是唏嘘。
玖蒛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往前迈开步子，她不欲再让这种悲伤的情愫搅乱自己心间的那一汪心水，那水太浅，经不起反复的撩动。忽然，玖蒛只觉得自己身子一僵，仿佛（痉）挛一般骤然蜷缩倒在地上，她止不住的想要吐出舌头来舒缓这突如其来的不适感。
“别……别……是他们……”司城子罕也在忍受着难言的苦楚，他喃喃道，“他们来了，似乎比三年前更加强了。”
街市上比肩接踵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相貌清丽的玖蒛突然倒地引来一大帮人围观，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些好心淳朴的平民将自己扶起。玖蒛的目光早已穿过人群的间隙，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可她从那个角度并不能看到那个人的脸——只能大约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温婉地欠着身子，盘着一个很高高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闪着温润光泽的玉簪子。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山风深处伤人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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