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一梦续前缘》古少胧

2、第 一 回

　　白狐一梦（一）山重水复何人影戏世银狐江湖声

　　翠色的竹林，摇曳的竹影，远远传来淡雅悠扬的琴声。

　　阳光射入薄雾，周身腾起一片温润朦胧之气。

　　沈梦一像往常一样不急不缓的前进，重复不变的景色本应透着诡异的气氛。

　　但此时，却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心安，仿佛即使看上千万遍也不会觉得腻烦。

　　突地，一条白色身影纵身而过，穿梭在竹林深处。

　　看不清是什么。

　　可沈梦一直觉的拼命追去，像是要找寻失落已久的东西。

　　却偏偏什么也追不到，什么也看不清。

　　“是谁？是谁？不要跑！不要跑……”

　　慌乱的呓语，床上人伸手不安的乱捉。

　　门外，紧紧的叩门声，打断了床上人的梦魇。

　　明眸轻启，目光所及是熟悉的床帐，屋外急促的叩门声一声接一声，不曾间断。

　　又做那个梦了，沈梦一摇摇头企图将那梦中的身影从脑中排除。

　　从沈梦一懂事起就经常会梦见那片翠色的竹林，那道白色的身影。

　　梦中不知身在何方？

　　也不知自己是在追逐谁的身影……

　　“少爷，少爷，您起床了么？”

　　清脆的女声可能是在门外站的有些焦急了，竟不等屋内回应，自己破门而入。将手中盥沐玉盆放好，盈步走至床边，轻轻挽起霜色纱帐。

　　没了纱帐的阻挡，一束阳光淘气的钻入帐中，沈梦一眯起明眸，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有些微怒的质问。

　　“谁让你进来的？”

　　声音中带着刚起床的嘶哑，白色中衣微乱，领口大开，为俊美清瘦的少年平添几分性感。

　　可那女婢却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不敢抬头的退后两步，噗通下跪，说道：“婢子知错，婢子是奉夫人之命前来伺候少爷起身的。说是太子殿下突然到访，有事找少爷商量，现在花厅由老爷伴驾。”

　　沈梦一内心不屑，“有事？哼！他找我能有什么正事？”

　　看着眼前樱草色的身影颤抖的伏跪在地，沈梦一心中无奈。他平时待人不错啊，也没有苛责打骂他们，怎么这才说了一句，就把人吓成这样，胆子也太小了吧！这还是堂堂将军府的家仆呢，传出去真是丢人。

　　但沈梦一不知，这下跪的婢女樱樱本是初来乍到，又曾经在城中听闻少年将军沈梦一纵横沙场，建功无数。以为他必是那种狠绝暴戾性喜杀戮之人，加上沈梦一刚醒时候的脸色语气带着一种常年带兵打仗的军人自有的威严，所以才如此心惊胆战。

　　“知道了，你出去吧。”心中虽然颇为不愿，但毕竟人家是太子，他一个小小的将军还是要毕恭毕敬去迎接奉承的。

　　婢女樱樱，低头应了一声“是，婢子告退！”，就慌忙起身冲了出去，好似身后有毒蛇猛兽在追一样。

　　沈梦一不觉苦笑一下，心道，看来今后要改改自己在府中的形象了。

　　豁然起身，拍拍双颊，企图使自己更加清醒。

　　踱步至盥沐玉盆边，只见水中映着一张晶莹如玉的面庞，柳眉如画却不失英气，明眸善睐间透出几分睿智，青丝未束如瀑般垂落。望着这张雌雄莫便的脸，沈梦一无奈一哂，自嘲道，任谁也想不到驰骋沙场、纵横无敌的少年将军竟生的这般要命的模样吧！

　　花木扶疏，曲廊飞桥，湖心邀月亭中一道玄色身影对湖而立。

　　接天莲叶，垂柳轻摇，天地间一派祥和安宁之气。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拍在玄衣人背上。

　　“玄大，你不老实在花厅坐着，静候下官前来拜见，跑这来做什么？”

　　玄大回身，捉住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放下，微笑若春风拂面，丝毫不介意刚才那不怎么礼貌的举动。

　　只闻来人足下无声，步履矫健。水面微风袭来，仿若临世谪仙。但看其青碧锦袍祥云暗纹，腰围冰蚕雪玉带，身配流光璇玑环，九华素缎绾发，好一个风流俊秀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玄大上下打量着沈梦一，语气中肯，有些羡慕道，“下官？拜见？我可不敢当！玄大叫了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恭敬礼遇了。不过，十几年了梦一好似一直没变啊！即使纵横疆场杀人无数，但只要回到月都，就还是当年那个一尘不染，温文俊秀的沈梦一。”

　　沈梦一想起早上起床将那小婢女吓跑的事，有些自嘲的笑道，“这满身的戾气，怎么可能没变呢？”

　　玄大上下打量沈梦一，故作惊奇道，“哦？你真的有变么？我怎么不知道？”

　　沈梦一见其故意调侃自己，心知说不过他，赶忙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说我了，我是不打仗的时候闲散在家没事情做。可太子殿下您平日不是日理万机政事繁忙么？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玄大自然不是姓玄名大，可沈梦一叫了十几年已经叫惯了，所以即使在后来知道其太子身份，还是一直叫他玄大。玄大名为独孤玄，是佐月国太子，年少时曾经偷跑出宫游玩，结识年幼的御史台三子竹少夭和骠骑将军之子沈梦一。三人一见如故，均少年气盛、好打抱不平，遂相互结拜为异姓兄弟。

　　独孤玄年龄最大是为大哥，可是又因为在初见面时武功不济，被沈梦一和竹少夭所救。之后无论独孤玄怎样威逼利诱，就是不能让沈梦一叫他一声玄大哥。又因为其确实最大，遂称其玄大。而且当时年少气盛的沈梦一还曾戏言：哪天独孤玄可以用武功打败自己，才配以兄长相称。

　　竹少夭较独孤玄年轻两岁，又比沈梦一大两岁，是为二哥。八岁与二人相识，武功勉强与沈梦一打成平手，微得其以二哥相称。但深以四年不能打过比自己小的沈梦一为耻，遂在十二岁那年离开月都拜师学艺，誓要胜过沈梦一。

　　独孤玄见其转移话题，也并无多做纠缠，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少夭要回来了。料想听到这则消息你会欣喜，所以就忍不住跑来告诉你了。”

　　沈梦一果真欣喜道：“真的？竹二哥终于要回来了么？这么多年不见，咱们可要送份大礼给他，以报他这些年杳无音讯、徒令你我担心之情。”

　　独孤玄故作正经的建议道：“此言甚是。不若你我去欲语楼小酌一番，细细商讨一下此事如何？”

　　沈梦一似看穿了独孤玄想设计捉弄竹少夭，看好戏的心理，也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正合我意！”

　　说罢，就拉起独孤玄大步而去。独孤玄也不生气，好似早已习惯了此般相处模式。不过，这对于一国太子来说，其胸襟气度确实难能可贵。

　　月都欲语楼，天下第一酒。

　　欲语楼的佳酿名扬天下，欲语楼的故事闻之忘归。

　　如果你只是听过欲语楼的名字，那么提到欲语楼你一定会想到那十里飘香的美酒佳酿少年醉和凉秋饮。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酒，颜色不一样，气味不一样，口感更是大大的不同。

　　少年醉，色重浊黄，嗅之浓烈，入口辛辣易醉，酒醒过后却无半分感觉。

　　凉秋饮，色轻纯净，气息芳凛，触之甘甜微冷，往往数天沉郁不得清醒。

　　正是这两种怪酒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江湖侠士。可是，真正到过欲语楼的人却绝不会只想到那里的美酒，他们还会想到那里说书人的故事。

　　没有书博先生的欲语楼，简直不能算是欲语楼。而没有道中壁的故事，人们又怎么会忘了归家？

　　所以，人们确实为了一尝欲语楼的少年醉和凉秋饮而来，不过他们也确实因为书博先生道中壁的故事而不愿意走。

　　沈梦一和独孤玄一走进欲语楼，低头算账的掌柜就放下了他的金算盘连忙迎了出来。这倒不是因为掌柜看出了他们的身份，当然也不是因为他们衣着光鲜，要知道欲语楼一饭千金是出了名的，所以他们今日的衣饰在这里也绝不会倍显富贵。

　　那为什么欲语楼的掌柜会如此殷勤呢？

　　只因他们是书博先生的朋友，不仅是朋友还算是恩人。

　　摇钱树的朋友、摇钱树的恩人怎能不好好招待，要是这棵摇钱树跑了，掌柜要找谁哭去？

　　生意人自然不会跟白花花的银子作对，和气生财这个道理欲语楼的掌柜自然是比谁都懂的。

　　“呦，两位爷有段日子没来了。楼上的还休居还给您二位留着呢，小人亲自为您二位引路。”

　　看到掌柜低头哈腰的神情，沈梦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独孤玄却无所谓的保持一贯的微笑。

　　太子的身份让他早已习惯了阿谀奉承、心口不一，可沈梦一从没真正认识过官场。他虽然官拜伏波将军，却也只是领兵打仗真刀真枪，便有阴谋诡计也是目标明确早有防范，对这种露骨的攀交绝对是敬谢不敏的。不知是其父在官场上对其保护的太好，还是沈梦一生性如此，总之世人很难相信官拜武将二品的伏波将军基本不谙为官之道，更不要说那些厚黑之学了。沈梦一虽表面不显，但骨中奇异的有种莫名的清雅慈怀，疲惫的身处在这种浑浊的世间，有时候他甚至有过远离的念头。

　　终于独孤玄欣赏够了沈梦一那种难得的浑身不爽的样子，才知情识趣的开口解围，向掌柜吩咐道：“不用了，我们自己上去。着人拿几个小菜，打两壶少年醉上来就好。”

　　“好嘞！还休居少年醉两壶，马上到！”旁边的伙计机灵的洪声报道。

　　看着那个笑得一脸恶心的掌柜，沈梦一简直一刻都不想多待，赶忙拉着独孤玄上了二楼。

　　刚一进屋，两人还没入座，鱼贯而来的伙计已将丰盛的酒菜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独孤玄一个手势，伙计们就恭敬的将门带上，退了出去。

　　而沈梦一连看都没看桌上精致的酒菜，就急急推开正对二楼大厅说书案的窗子，寻了一个最好的角度坐好，等着听今天的故事。

　　独孤玄看了看他，笑道：“怎么，都这么大了，还是喜欢听他的故事？”

　　沈梦一没理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少年醉，仰首饮尽。淡然一笑，算是默认。

　　独孤玄微笑变大笑，道：“你真的是没变啊！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今天若少夭在此，也必定会赞同我的。哈哈……”

　　两人虽说是以竹少夭为借口出来喝酒，却不是当真要商量谋划什么。只是想要小聚一下少个借口罢了，正好沈梦一喜欢听道中壁的故事，所以两人就来到了颇负盛名，也是月都最有名的酒楼听故事。

　　沈梦一心中不服却懒得和这个口才极佳的人争辩，明眸一瞪竟有些恼羞成怒，一扬手又是一杯酒进了肚子。

　　独孤玄似是没看出沈梦一的心情，又欠扁的说道：“即便是我说对了，你也不用拿酒泄愤吧！知晓的道你是千杯不醉，不知晓的还以为你借酒浇愁呢！别喝了，快看！道中壁出来了，说书快开始了。”

　　这时，窗外果然“嘭”的响起了开堂醒木的声音，沈梦一立时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杯，神情专注的倾耳窗外。

　　“说书唱戏讲古，茶余饭后助兴。江湖英雄大家评，说书人怎敢肯定？

　　话说上回讲道‘幽幽空谷有绝色，痴爱银狐献仙草’。

　　这幽幽谷本是武林中一处危险所在，其中虽然有不少稀世灵药，但谷口终年被瘴气所围，鸟兽难入，谷主穆空明更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绝色美人儿。不过，可惜，可惜……”

　　说到这关键时刻，说书人一手捋上花白的长须，故作惋惜状的吊人胃口。

　　再看临窗而坐的沈梦一也没了往日的风度，好像吃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伸长脖子急切的等着下文。独孤玄看其如此，举着自斟自饮的酒杯，轻笑这扬名沙场，令敌人闻声色变的伏波将军此时竟然一副孩童模样。

　　“可惜什么？”

　　“有什么好可惜的？”

　　此时坐在大堂中听书的人已经同沈梦一一样，等不急了，连忙抻着脖子追问下文。

　　说书人见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就满意的接着说了下去。

　　“可惜的是啊！这漂亮的跟朵花儿似的大美人儿性格太冷、武功太高、更加浑身是毒令人不敢接近呦。只怕众家英雄，是未近其身，已经人命不保喽。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哪位还会嫌命长不是？”

　　说书人眉毛一挑。底下坐着的人听的很入神，均惋惜的点点头，一副很认同的样子。

　　“但是——”

　　话锋一转，众人又是神色急切，满脸催促下文的意思。

　　“如今武林能人辈出，还真就出了这么一个武功高强，医术绝顶不畏奇毒且能让穆空明动心的惊世奇才呀。”

　　众人急忙追问道：“谁啊？”

　　“是谁？”

　　“谁有这么大能耐？”

　　说书人见众人已经入境，就不再多做刁难，规规矩矩的说起故事。毕竟书博先生在江湖中是以故事之真、演说之技、情节之独取胜，与听书众人的互动但求引人入境即可。所以之前的一些列对话，并非是他有意卖弄，而只是一种搏人的手段。

　　“这人就是近十几年来江湖上风头正盛的神秘高手——戏世银狐。

　　但说这戏世银狐成名一十六载未尝得一败，医毒双绝活人无数，也伤人无数。

　　行事亦正亦邪，做事全凭心情好坏，性情狂傲不羁，喜好逍遥山水游戏世间。得雅号戏世。

　　又因其美若狐仙，俊朗非凡，一头如雪银发神秘异常，惹得无数世家千金、江湖侠女、名伶美姬芳心暗许。遂又不知从何时起，人人背地暗称其银狐。

　　可这戏世银狐听了也不恼，反而甚是欢喜，直直称赞这别号起得妙。自此之后，戏世银狐之称也算做实了。”

　　说书人还没说完，底下等不及的询问声又起：“戏世银狐？哪门哪派的高人前辈呀？”

　　“无门无派——

　　其实也不是真的说他无门无派，只是这人不止身份、来历、师从成谜，就连真实姓名也无人知晓。终日流连花丛却片叶不沾，纵横江湖却毫不留恋，又从不与任何一人交往过密，可说是没有一个朋友知己。他自己从不透露什么自身信息，所以自然没人知晓。倘若不是这人的身形样貌极其特殊，恐怕至死也不会被瞬息万变、川流如梭的江湖所注意。但如此风流神秘的人物，生来就绝不会被世间湮没隐藏。”

　　“如此人物，真是令人向往啊！”大堂中一人感叹。

　　“这是自然。只说这戏世银狐有一日逍遥山水，偶然走至幽幽谷外。但觉谷中风光秀美……”

　　“等等，这幽幽谷口不是有瘴气么？戏世银狐怎会进谷欣赏风景？”有人不解的问道。

　　底下不等说书人开口，已经有自诩明白的听书人帮着解释道：“这戏世银狐是什么人！人家医毒双绝！幽幽谷口不过小小瘴气而已，怎能奈何的了他？”

　　那问问题的人了然点点头，说书人继续下文。

　　“戏世银狐但觉谷内风景秀美，打算浏览一番，却无意间采得谷主穆空明精心栽培的离朱仙草。

　　要知这离朱仙草培育极难，又生长不易，兼之是难求的祛除邪风、缓解心痛的绝世良药。

　　心高气傲的穆空明见仙草被谷外陌生人所采，气愤难当。当场与戏世银狐打赌立约，与其较量起来。两人事先言明，题目由穆空明出，只要难倒了戏世银狐或是双方打成平局。戏世银狐都要留在幽幽谷中种植草药，直到种出另一株离朱草赔偿给穆空明为止。

　　可是，这戏世银狐仿佛竟有通天彻地之能，果真绝非一般凡人。只听闻这一场比试足足坚持了七个日夜，从武功医毒到星象问卜再到琴棋机关，穆空明连比连输，其间竟然没有赢得一场。

　　自此之后，这幽幽谷的美人儿谷主便痴情于他，更赠他仙草灵药无数。而戏世银狐本也是不出世的医学奇才，得到这许多馈赠自是如虎添翼。

　　江湖盛传，幽幽谷的灵药千金难求，更是传闻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常人本应当好好保存留为后用才是。可戏世银狐毕竟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可比，他竟然……竟然……”

　　见说书人又要吊人胃口，众人连忙接上：“竟然如何？”

　　说书人嘿嘿一笑，手中紫檀醒木一拍，铿锵有力的说道：“竟然如何？且听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