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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流年 ...

  •   宋诗奴醒了,却也是恍恍惚惚的,身上乏力,只歪在床头,悠悠然地听见了邻家娇客隔着庭院正唱着牡丹亭,听了一会子,却觉得没劲儿,身上又乏得很,便又躺着睡了。
      待夕阳堪落,他才又转醒来,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李秋儿在一旁递来拧干水的帕子,他接过擦了擦汗湿的额头,觉得舒爽了些才缓缓起来。
      他往日里随性惯了,也不穿好鞋袜,现下也无旁人,只是趿着鞋子,同秋儿一道坐在窗前的案几旁。
      芳草池塘,绿阴庭院,晚晴寒透窗纱。杨柳堆烟,帘幕无数重,仍见人立。
      只见那邻家的娇客已停了唱,却未换下身上娇艳的戏服,藏在那柳树下施施然挽起水袖来,捏着兰指,几顿几休,好不袅袅婷婷。
      那娇客许是性子来了,有了趣味儿,便又折了院子里头细细垂下的柳枝,拘在手心,轻抿檀口,只听唱道: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
      这院子里头虽未有弦瑟曲调修饰,但声脆音灵,腔调藏情,着实平添了一股凄凉意。
      那娇客许是想到伤心事,未唱完这一回‘绕地游’便音腔呜咽,淅淅沥沥,一双含情目泪露流连,弯折了那楚腰伏在香案上痛哭起来,好不凄伤犹怜。
      秋儿素日里便为那闺阁小女儿,时时也感春伤时,见了那女儿家哭的好生凄凉,又刚刚听了那出戏,闷无端想到自个儿身世处境,一时间伤心难抑,也捏着帕子啜泣来。
      见她这番姿态,宋诗奴也不劝她,只任她哭去。
      好长时间,哭声歇了,他才悠悠把眼睁开来,忙递上干净的帕子换了秋儿手上浸湿的帕子,秋儿今日也不拿乔,只管接着沾了几下眼泪,泪珠儿一没,浑然看不出刚刚哭了一遭。
      诗奴笑道:“女儿家果然是水作的骨肉,一哭便是那五月梅雨似的,下个不停,混不得将自个儿一身的血泪给流干。”
      “你可莫说笑了,那《石头记》里也曾写道,若女儿嫁作了妇人,可是如明珠蒙尘,生生成了死鱼眼珠子,可不好生让人憎恶。可,既让人憎恶了,那便是同自己不相干的,女人家又怎舍得为着不相干的哭着泪流着血。”秋儿拧着眉道。
      他点了点头,“是以女儿家的肠子千绕百转,一时凄神,一时嫣然,好让别人怎么来哄。”
      “你倒是通透。”
      她绞了绞手里头的帕子玩,又歪着头瞧他,只恨不得赶快找回场子,好让他瞧一瞧她的厉害,“我昔日去过几次你做客的园子,只少时顽皮,还和我那几个手帕交偷偷地去听你看的台,现今还依稀记得你也是因这一回《游园惊梦》才成的名角儿。方才我听那女儿家唱的婉转凄凉,腔调含情,一番风骨犹出,听起来也是极好的,只听得久了却不知为何心里头显得空落落的,总不得你昔日唱得妙些。”
      听她说这话宋诗奴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瞧了瞧她,见她面色轻佻,知她是在挪揶自己,也不甚在意,只回道:“我昔日登台也不过她这般年龄,唱得也不比她好些。只是以后仗着自个年纪大了,经得事儿多了,且看的台子又多了才得的名儿。况人也偏偏是觉得名气大的便是好的,懂得的又有几个,只你们这些门道外边的随着众人胡乱追捧着罢了。如今我听她唱着,与我的也没什么区分,不过是你着相了,心里头郁郁不平看不透罢。”
      说得李秋儿有些羞赧,又扯了扯手里的帕子,又忍不住跺了跺脚,“我找场子,你若不耐便不告知我就罢了,偏偏你也总小气性,总像阿姐那样来编排逗弄我,说着我是门道外头的看不通透,也不过是好让我知羞便顺了你的意了。”
      “你这人,哎,也罢,你也知我这人素来这样,我若说了真的话便说我编排人,我若说了假话又说我爱欺瞒,真真地让我无法做人。说来不过是一出戏罢,何必这样较真?你听着戏较真流了珠子,又听我说道着惹你平白气恼。”
      他叹了口气,接着起身边走边说,又伸了一个懒腰,“这戏里戏外都不过是一个样,哪分的清是戏里戏外,人唱多了便晓得了,也明白了。只有些话我也不能明说,你也聪慧,自个儿琢磨也是好的,免得钻了牛角尖。”
      “我知是这番道理,只无聊,你平日又不多话便激一激你排遣玩一番。”
      “我不同你说了。”宋诗奴无奈,他总勘探不到女儿家的心思,故而愁肠百结。
      他许是乏的很了,近日里总爱躺着,今个补了一下午的觉也不顶用,而他身子又素来孱弱,在床上刚躺下便又睡着了,只留着秋儿在那瞎琢磨着他刚说的几句话。
      院子外挂着的那几只莺雀还叫着,柳树叶儿也还是一簇一簇的绿,秋儿忽得抬头却见庭院那头的邻家娇客没了身影,宽绰绰的戏服还搭在小凳上,风一吹便掀起衣裾,只余那香案孤零零的起几丝青烟,又一会儿,那莺雀又叫得欢了。
      这时秋儿也醒了几分,帮他插好门后,下楼走进院子里坐在石凳上,石凳有些凉也不理会,只自顾自的看着那几只莺雀闹腾,不觉间又有了痴意,怔怔地像个木头人儿。
      她想着宋诗奴的那些话,只觉得可能是清闲得久了,凡事觉得没些意思,也像是日子过得久了,一日醒了,分不清梦里梦外。
      不禁一哂,清醒过来。
      她自觉她这半生如同一个话本子,仓皇数来也不过是个不堪可用的小角色,愤恨也庆幸,统不过归由于自个儿傲气,且结局也算尚可。
      她又盯着诗奴的屋子,只叹口气,这话本子的确也该是他们的。
      莺雀嘈杂,无端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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