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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褚英 ...

  •   叶赫和建州的关系一直紧张,事实上,据我自己所知,自努尔哈赤短短数年就统一了建州女真开始,建州与海西女真各部的关系都谈不上融洽。彼此互相忌惮,只是在维持表面的和气。而在这样彼此微妙的时刻,东哥的父亲居然会在妹妹孟古哲哲的简单邀请之下就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叶赫的天赐砝码送到了建州,我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
      也许真的只是两个人关系很密切呢,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脑海里留下来的记忆是孟古出阁之前,十三四岁天真烂漫的少女,带着当时不过六七岁的我冬玩雪夏戏水,春天爬树折柳枝,秋天在火红的落叶堆里打滚儿。每一次她出现是我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万一真的只是东哥对她的依赖呢。现在孟古哲哲如今也只有十七八岁,我终于搞清楚她还没有过小孩。就我的观察来看,府里上下对她的尊敬不仅仅只是来源于努尔哈赤明显倾斜的宠爱,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身上的亲和,这样的亲和和善意就是让人觉得她美得散发着光辉。
      说起美,不得不提到我——叶赫那拉·慕尔登格——这女真第一美女了。实话说,一个九岁的小屁孩还看不出什么天姿国色,充其量不过是属于孩子的可爱里面被这双眼角微翘的杏眼添进去了四分妩媚。而且,虽然现在看着不那么明显,东哥格格的眼睛已经表现出绝不属于蒙古利亚人种的灰色。我猜想她的母亲大约有白人的血统,也在孟古那里得到了印证——我的母亲只是叶赫那拉·布斋的一个庶福晋都算不上的金发女人,她因为生我去世。
      这样微小的与众不同不知不觉就让人觉得她的美值得停下来欣赏。我时常也会为铜镜里歪斜的自己的影子痴迷,镜子里的人清眉长挑,长长的睫毛仿佛鸽子的羽翼衬得一双眼睛无比的晶莹秀亮,不过小小年纪顾盼之间都是飞扬的神采,眼角眉梢已见风情,倒也不难想象长大之后的女孩该是美得如何祸国殃民。

      我在炕上躺了三天,加之东哥的身体也没有特别林黛玉,很快我就能起身活动了。见外面飘雪,我连忙催了琬拉给我梳头。虽然生活安逸我也没忘自己的迷之考察工作,毕竟我是真正意义上接触了明末旗人的服饰。东哥格格的衣服几乎都是右捻襟、圆领窄袖马蹄口颇具旗人特点的上衣,加上非常汉族的马面——这也许是受中原文化的影响,马面外再罩一条下摆四面高开叉的长袍。这和我印象中影视剧里有花边的长裤直接套长袍的模样相去甚远。也许是年纪小的缘故,我的衣服都是色彩明艳的。我选好衣服,琬拉这小丫头倒也机灵,选了与马面上图案相似的梅花型的首饰。
      嘱咐琬拉去拿今天的药顺便泡一壶茶来,我搂着个小手炉站在门边看雪。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作银装素裹,望出去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壮美,院子里的松树是唯一的颜色,现在它们落满了雪,有几分圣诞树的样子。我跨出一步想去接几片雪到我的袖子上,落下目光就看见院子门口站着的美丽身影。

      “姑姑!”我跑出去迎她进屋,孟古哲哲也快走几步,用她的斗篷把我护住,我们一同进屋。
      “你刚刚好转就跑出来玩雪,仔细别冻着了。”孟古脱了斗篷把我扶到炕沿坐下,把手炉递给她的侍女沙达利,“今儿的药喝了吗?”
      “我叫琬拉去取了。”我看着她,“不说我了,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嘛!有几天没见了,你过得好不好呀姑姑。”
      她笑着点头,示意沙达利把东西捧过来。是一张白色的皮毛,看起来不大,估计在我身上也就只过身长,我又看了一眼孟古刚刚脱下的火红的斗篷,看起来这是一种动物。
      “奴婢伺候您穿上吧。”沙达利抖开手上的衣,我这才看清这是动物皮做成的一件很小的斗篷。说起来款式有点怪,甚至可以说时尚,领口抽绳的位置有两颗软软的毛球,后面各连一根短短的线,交缠在一起就是个衣扣的作用。我惊讶于这个搭扣的不合理以及巧思,下一秒孟古就说,这是东哥自己画的图样,被她发现之后偶然之间被努尔哈赤看到了,再之后的把它制作出来,不过是为了孟古美人一笑。
      我刚换上斗篷,琬拉就端着药和新茶进屋了,见孟古在这,她把东西搁在桌上:“请侧福晋安,福晋吉祥。”
      孟古笑了笑,又看我:“起来起来。你这丫头可是比你有规矩多了!”
      我把两颗毛球搭好,又转了一圈:“姑姑看我穿好看吗?”
      她点了点我的鼻尖:“我们的小东哥怎样都好看。”
      我把斗篷脱了放在一边,问沙达利:“怎的姑姑今天这么高兴?”
      孟古脸上一红,小丫头也笑得开心:“早上大夫来请过脉,说是格格的身体已经调理的大好了呢……”
      原来是身体恢复健康,那是该高兴,可是她脸红什么?嗯…莫非?
      “就是说更容易怀上小阿哥呀!”
      我看着孟古脸上的红晕一直染到耳根,脸上跟着她们笑,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满洲的极度封建。十七岁的少女啊,一生中最美的年纪才刚刚开始,终日所思已经开始是成为母亲。但是也对,依附男人生存的女人在二十一世纪都大有人在,在这样男性强权的世界,她这么想也没有错,有个孩子怎么都不是一件坏事,何况她的儿子那么优秀。孟古脸上的红晕把她衬得格外动人,努尔哈赤是爱她的吧,在这个家里她的日子也是快乐而满足的吧。

      “福晋请用茶。”琬拉把茶盏放在她面前,又把我的药碗推给我。
      孟古只是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没有再动:“你还是这个老样子。”
      “嗯?”咽下一口苦得我眼花的药,我不明白她话中所指。
      “说什么奶茶的味道奇怪,偏就爱喝汉人的树叶子。真真儿不知道是哪个奇怪了。”
      我正疑惑怎么东哥和我一样受不了奶茶,门口有侍女来报:“请侧福晋大安,请慕尔登格格格安。贝勒爷已经到府门,大福晋请福晋格格到正堂一起说话。”
      孟古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回了大福晋,说这就到了。”
      小婢女应了声就走了,姑姑一边披斗篷一边问我:“东哥你还去吗?”
      我摇头:“外面天冷,我这还吃药呢。”
      她拍拍我的头:“好。那你吃完药就歇着吧。”
      我应了,帮她扶正斗篷的帽子:“姑姑这件红红的可真好看。”
      沙达利笑着说:“是火狐皮呢!贝勒爷对我们格格好,一口气送了十张下来,才做了这护到脚面的斗篷。”
      “偏就你话多。”孟古含笑瞪她一眼,与我招呼就走进了雪里。沙达利对我和琬拉办了个鬼脸,连忙跑着跟上去。

      我目送孟古走出去,回到桌边把药吃完。端起茶盏,我想起刚才孟古的话,想起那件不合时宜的斗篷。
      “琬拉,你今天泡的什么茶?”
      “格格,是六安瓜片。”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您不是一直只喝这个吗?”
      见我捧着茶盏未动,琬拉伸手把它撤走换成热一点的:“格格不想喝吗?咱们在家的时候就因为格格说过一句喜欢,贝勒爷可是把明朝赏赐的所有六安茶都给了格格呢。”
      好个女真第一美人,年纪不大嘴巴已经叼到只喝六安瓜片这种千年以来只为皇室所用的贡品——从这些小事上看,她的父亲布斋对她该算不错。话说回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东哥格格的一些习惯居然一直以来都有着极其相似的重叠。

      这三天下来,我深知自己对于满蒙汉语的无缝切换得益于东哥格格本身,在书面上可以说是一窍都不通。琬拉是个识字的我倒也不意外,所以昨天晚上我心血来潮拽着她一起看了一些家信恶补,那些长得像是带刺玫瑰一样的字总算是混个脸熟了。
      每天好吃懒做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既然来到这个不能选择的时间、空间还是要努力工作的。想着能学习到几百年的老蒙文或者看看这时的书都是很具有研究价值的事,便打发琬拉随便用什么招去找点书来给我看。
      我也知道在尚武的女真我这样肯定有些怪,于是格外叮嘱她:“蒙文和汉字我都要。你自己去,少拿两本,做得小心一点。”
      小丫头用看见鬼的惊讶表情盯了我半天,终究拗不过我去找了。
      我坐在炕桌上继续想我的事情,既然皇太极还没有出生,那么就是1592年之前,东哥格格这么小,时间应该是对的。恶补历史的时候我就抱怨过这段什么玩意啊闹闹哄哄乱七八糟的,懒得去学也懒得去想,这一百年从南到北的所有事情几乎被我扔进“饶了我吧肯定不会去的”的文件夹,然而一切都是命运,我还真就抵达了这段“什么玩意啊”。不过如果和五十年之内冒出来四五个小国家十几个皇帝的山海关以内相比,我还是挺幸运的。仔细想想,努尔哈赤现在也刚过而立之年,这位先生应该是没什么大动作……吧?

      琬拉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四五本书,我起身去迎她,走到门口才发现她脸色十分难看。再往后一看,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大阿哥?”我向他行了个礼,“大阿哥怎么有空过来了?”
      褚英站定在我面前,扫了我一眼也不说话。
      行,你们爷俩儿都不会用正常人的方式交流,我认怂还不行吗?“别在风里站着了,请进吧。”
      他目不斜视直接进了里屋,把琬拉放在炕桌的书都拎出来甩在正厅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说法?
      琬拉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我,我大概猜到这丫头去找书的时候八成是被褚英看见了——倒也不是大事,于是挥挥手示意她先下去。
      我在一边站着,看着小大人坐在了桌边,他随手拿了一本《三国演义》的分册翻了起来。
      真是打扰了,请问您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杵着吗。褚英不想说话,我也实在没什么话可以搭,就在他对面的凳子坐下,把两种文字分类按序摆开,这汉字的书怎么都是《三国演义》?我笑了笑,也对,琬拉又看不懂汉字,瞅着一样就拿了呗。我拿了一本全是令人头大的蒙文书研究,翻了几页才忽地想起来——
      “褚英你没去迎贝勒爷吗?”
      “去过了。”他抬头皱着眉毛看了我一眼。
      “哦…这么快啊。”我点点头,“早知道我也去了。”
      “围猎回来没什么打紧的。”他把书扔回桌上,“你还是很关心我阿玛。”
      “怎么了?”我被书脊砸在一起的声音震得一激灵,这小屁孩又哪里来的脾气。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废话,人家是这地方的爷我还不麻溜儿的了解人家的动向好活得滋润一点。
      “你果真喜欢我阿玛!”
      想到努尔哈赤的脸我的脸上居然一红,手里的书也差点掉地下:“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似乎没想在儿女情长的多做纠缠,话锋一转:“你认识汉字却不熟悉蒙文?叶赫也真是出了奇了,居然让自己的格格学汉人的玩意。”
      你愿意这么理解…也行吧…
      “难道布斋那个老东西还想着把你献给明朝?”
      得,我还是高估他了:“褚英,我才九岁。”
      “东哥,你真的很奇怪。”他的手指扣在书上,指节几乎发白,“我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阿玛,也不管为什么你明明有哈达的婚约在身布斋还是把你送到这。”
      他的眼睛仿佛下一秒能结出冰碴儿来,是在东哥的记忆里也不曾出现过的眼神:“你记着,你现在在建州。建州都督不喜欢汉人!”
      我周身一凛。

      等一会儿,信息有点多我消化一下。婚约?哈达?去回忆这些我头上的患处突然炸开疼痛,眼前也忽明忽暗。褚英意识到我的不对,要出去叫大夫被我伸手拖住。他没能挣开我抓住他袖子的手,只好将我打横抱回了炕上。
      琬拉被叫进来,她带好了晚上的药。我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被脑子里不断堆砌的信息闹得头疼。褚英守在炕边,也知道我这么剧烈的反应都是因为他的话。
      琬拉喂我吃完药就到外间去了,我和他互相看着,沉默无话。
      “褚英,”我细细思考好像也明白过来,“你把话摊开了说吧,府里有书的地方是不是只有……”
      “我和阿玛去书房就看见你的丫头抱着东西走出来。”他苦笑,“我赶紧进去查看发现只是少了一些话本子。”
      我的心又一次被抓紧又放开。
      “阿玛知道是你在这待着没意思,他最惯着你了。”说这话时,他仔细看着我神色,“你小时候就这样,爱看汉人的书。”
      又是东哥儿时的习惯?
      “我跑进去的时候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多害怕是布斋想不开派你来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是啊,偷到人家书房去了,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寄人篱下,最重要的是安分。你若触到阿玛的逆鳞,你以为叶赫会伸手救你?”
      我自己中午的脑子一蠢居然险些让琬拉丧命:“那这次还真是,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没做什么傻事。”他转身要走,我趿上鞋送他。

      走到琬拉身边,褚英斜了她一眼又看我:“你的丫头真是有规矩,坐了大半天居然连杯茶都没有。”
      我笑着想要解释,他却扭头朝我笑了,是十岁出头的孩子才有的笑容。
      “东哥,记得你欠我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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