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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谬言 ...

  •   衮代留我聊到太阳偏西,一直到最后把我送回孟古的院子,她的言辞里都是对我的和蔼,没有一点点的妒意甚至没有一点点的不满。是不是在粉饰面子上的太平,两辈子的年岁算起来我一个二十六七岁的人还是看得出来的。我明白,区别于纳林布禄福晋有目的的对我好,她是真心喜欢我的。
      孟古见衮代也在,连忙从里屋迎出来。
      “福晋来了。”
      她把我交给姑姑:“我可是把你的小美人儿送回来了。”
      “福晋偏爱了。”姑姑拉过我,把衮代引到主客的位置坐下。
      “你要养她在身边,我想也是极好的,”她笑着,“这样你便安心了,东哥和我说了,在叶赫那边她也没什么能依靠的在。”
      “多谢福晋理解我的苦衷。”孟古亲自捧了茶盏端到她搭在桌上的手边,我连忙站起来,朝她微微半蹲。
      衮代缓缓接了,眼神示意我起身:“侧福晋、格格快别这样,我们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孟古还是点头,和她聊着后院的一些琐事,她的交流是那么的平和,我完全看不出她们俩的关系到底好不好。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衮代就起身,我以为她是要走,结果她却回身进了里间。孟古跟她走进去,我便吩咐沙达利可以备菜了——带上大福晋的一份。
      我进去的时候,她们一边一个站在摇篮两侧看里面还沉睡着的皇太极。他还那么小呢,一天要睡十五六个小时。她们为了不吵醒他,在小声儿地沟通。
      走进了几步我才听清——
      “我看爷的意思,是要好好为小皇太极办周岁宴,所以我想着赶早点来和妹妹商量。”
      她怎么知道?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我再清楚不过他们夫妻俩刚才说过些什么话,她居然因为努尔哈赤回府不过半天的种种动作就作了这样的结论?
      比起我明显的惊讶,孟古倒是毫不意外:“真是劳烦福晋了,我明日一早就过去你那可好?”
      看来这个院子里,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的美人。

      自那之后的一段时日,姑姑几乎总是上午就去了大福晋那里,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满眼笑意地回来。我不知道这次宴会的规模是会有多大,居然要两个人忙上这么久。
      直到,初雪的那天。

      现代深受韩剧荼毒的我,一早看到外面下了初雪就寻思着今天要吃炸鸡。孟古不在,正好适合我到小厨房去搞事情。我跟做菜的师傅解释了整整小半天用鸡蛋清做胶水来粘淀粉和鸡肉然后过油她们就是听不懂,而且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炸上两次。再加上现在的女真人烹制食物多使用的还是动物的油,我想着会混入其他的味道,所以只能作罢。当然,我也没处去搞有气泡的饮品,这种为了满足口福导致的心理上的大起大落真是解释不清。
      我十分没意思地怼着拼盘里好不容易教厨子们做好的炸年糕和炸土豆,嘴里吃着牛肉,幻想着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炸鸡。
      门口传来舒舒和檀笙的声音:“给贝勒爷请安!”
      努尔哈赤大步走进来自然地坐到了我对面,我放下碗筷想起身被他摆摆手叫停了。
      “先吃饭。”见我不动,他也端起琬拉赶紧拿来的碗筷,“吃完了再说。”
      “是。”我咬了一口炸年糕,然后才意识到不对。我差点被努尔哈赤看着盘子里马虎版的二十一世纪食物的奇怪表情噎死。
      他扒拉了一下拼盘里的东西,大概是没什么兴趣:“孟古去哪了?”
      “大福晋请她去商量皇太极周岁宴的事,”我默默计算着,“已经这样六七天了。”
      “皇太极这些天就是你在看着?”
      “也不算,”我望了一眼里屋,“都有嬷嬷带,我最多也就逗逗他,推个悠车。”
      他扬起了一侧的嘴角:“孟古也是放心。”
      我知道努尔哈赤来这里绝对不是顺路吃饭,当然也绝对不可能是想我了来看看我,比起想我他更应该想他儿子。唯一的答案是这位老爷是突然想起来我这么一号人了,也就是说远在叶赫的纳林布禄又出了什么与我有关的幺蛾子。天哪,那位大叔又作什么了啊,我的炸年糕和薯条本来就没有很理想,现在更不好吃了。

      琬拉带着舒舒和檀笙把东西撤掉又给我漱了口就退了出去。
      我看着她把门关上才开口:“贝勒爷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他托着茶盏,缓缓吹了两下,没搭理我。
      “是叶赫的事,是吗?”
      努尔哈赤这才看了我一眼:“你一个小姑娘,不要锋芒太盛。”他没有喝那杯茶,而是轻轻放在了桌边。
      嗯,行,这是没生气!我稍微定了定心。
      “纳林布禄放出消息,说是你因为我斩杀了你父亲恨极了我。”他依旧是那个寡淡得仿佛置身事外的语气,“说你得知消息时气到抽出了纳林布禄的佩刀,斩了一个桌角。”
      我几乎快笑出声儿,这不是纳林布禄的习惯动作吗?
      “你额齐克说,叶赫的格格对天起誓,只要哪位勇士能杀了努尔哈赤就嫁给他。”
      我在这一刻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历史,这是我在各种无论主流的还是戏说的史书上,看到的唯一说法。
      “有什么想法?”
      我哭笑不得:“叶赫的累世威名,都是这样来的吗?”
      “不是的。纳林布禄不能说不是英雄。”他想了想,“这种借口是每一个为了壮大自己的人都会找的。”
      如此,倒轮到我惊讶了:“贝勒爷居然这样想?”
      “你完全不明白男人。没关系,你还小。”
      我闻言不知怎的竟微微愣住了,室内很静,我们彼此静默着,甚至能听见雪花扑簌簌落在树枝的声音。
      “还有一事。朝廷来了旨意,”见我不说话,他也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奖我斩杀布斋有功。”
      “恭喜贝勒爷,”我起身短促地盈盈一礼,“朝廷一向厌恶布斋。”
      “你说你要兴我的天下,这便是第一步了?”
      只是被朝廷夸一下实在不至于扯到兴天下这样高级别的大事,也就是说……“贝勒爷还有喜事?”
      “其实他们都是一件事,”是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九部大败,建州实际已经控制了长白山女真。朝廷的旨意上,也把长白山归予了建州。”
      原来是这样。
      其实,对于大明朝廷来说,辽东女真各式各样的内斗根本连皮外伤都算不上,谁吞噬了谁他们毫不在意。这个时候努尔哈赤的出现更是给了朝廷一把可以使用的剑,只要能利用好这个人,只要他还愿意做明朝的臣子,哪怕他把辽东女真完全统一了又有什么关系,怕是会更利于朝廷对辽东的控制。

      我略微思索,确认此刻是个好时机:“东哥明白,贝勒爷志不只在此。”
      那深渊一样凝视我的眼神又出现了,那双回来的这么多天我刻意回避的仿佛黑夜尽头的眼睛,那双仿佛能把我吸进去的眼睛,他凝视着我。
      我慌忙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在混乱的心跳声里数到快五十,努尔哈赤才说话,声音里全无刚才的笑意。
      “说来听听,你打算如何布棋?”
      我连忙起身复又双手交叠于腰际半跪在他身边,低头回答:“东哥怎么会懂布棋。不过是贝勒爷指到哪里东哥就帮贝勒爷得到哪里,东哥心甘情愿做贝勒爷手里留下的棋子就是了。”
      又是一段久到我不敢呼吸的沉默。
      “东哥,”他的声音从头顶漫过来,是低声笑了,“为什么?”
      他托起我的下巴逼我正视他的眼睛,我清晰听见自己的颈椎咔咔响了两下:“你的心甘情愿从哪讲起?”
      我从不知道脖颈小关节功能紊乱的疼痛居然如此强烈,疼到足够让我就这样滚下来大颗的眼泪。
      而我的眼泪并没有使努尔哈赤松开手,他的眼睛里深究的意思我不明白,只浅薄地看出了浓重的疑虑。

      紧闭的门外我听到琬拉语调高于平常的声音:“大阿哥吉祥!大阿哥您不能进去……”
      下一秒褚英就踢开门闯了进来。
      “东哥!……”我知道,他是看见努尔哈赤在这里也愣了一下。他停下脚步给他阿玛行礼:“阿玛吉祥。”
      “嗯,起吧。”努尔哈赤松了钳着我的手,“你来这倒是来得勤。”
      我也赶忙擦擦脸上的眼泪转身面向褚英:“给大阿哥请安。”
      褚英绕过我坐到我刚才的位置,话里和他阿玛针锋相对:“儿子也不知道,阿玛会在格格这里。”
      琬拉给他端来了茶,舒舒见我杵在一边尴尬,便进屋搬了凳子扶我坐下。我望了眼身边仿佛就没和谐过的父子两个,让她们俩赶快退出去。
      努尔哈赤的样子不像是生气——也许是我想多了,褚英一个十四岁的小屁孩应该不会总和他的老子对着干。
      我坐在努尔哈赤的手边,眼神来回溜在两个人身上。褚英如常答着努尔哈赤问他的大小事情,倒也没什么我可以插嘴的话。我的视线刚好和褚英的相接,立刻便迎来了一个熟悉的他的灿烂笑容。努尔哈赤循着他的目光瞥了我一眼,又看自己的儿子,勾勾嘴角居然扬起了一个笑容。
      这时,里间的嬷嬷走出来说小皇太极醒了在找人呢,唤我赶紧过去,努尔哈赤却站起来,说他亲自去瞧瞧,还说别耽误了我们两个小辈儿说话。

      比起我的不解,显然褚英更加吃惊。但这个吃惊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他就跑过来把我拽到外间距离里屋最远的那个西北角。
      “东哥,从古勒山回来我和额齐克去了关内。”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段红绸,“这是我在路上偶然看到的,送给你。”
      虽然现在我看见红绸依然还会有很多不好的联想,但我还是伸手展开了那段不长的绸缎。里面躺着一根步摇——喜鹊衔枝的图案,银质的流苏,一颗通红的碧玺垂在下面。东西不大,但是十分精致。
      我低头,他自然地抬手把它插在了我的发边。
      我故意摇了摇它,能感觉它在发辫中压着的分量:“好看吗?”
      褚英的笑容仿佛刚刚升起的满月一样澄澈:“好看!”
      我把它拔了下来捧在手里:“好,那等我行笄礼那日,就戴它。”
      褚英沉默了几秒才问我:“东哥,刚刚你怎么哭了?”
      我看着面前愈发挺拔的翩翩少年,想要解释发现似乎无从说起:“你不必知道的。要进屋看看你八弟吗?”

      我们三人围在好不容易醒着的小皇太极身边逗他开心。褚英看着襁褓中的弟弟,看着和弟弟玩乐的阿玛,目光里全是眷恋。我知道,虽然我无法问他是否真的去哪做过什么人质,他的童年都是在动荡和不安里度过的。何况他那么小就被病痛夺去了母亲,父亲能给的关怀又少之又少,如今他这个明显两面的狂悖又柔和的性子和童年的境遇不得不说是息息相关的。
      显然努尔哈赤也发现了褚英的变化,我实在不忍打扰他们父子之间难得的温情天伦,悄悄把嬷嬷也带了出去。
      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他们二人低声说笑着从里屋出来。
      努尔哈赤和嬷嬷交代着什么,褚英跑过来小声而雀跃地对我说:“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临走之前,努尔哈赤特意停下来问他:“过了年你就十五了吧。”
      小男孩略微不解,又暗含期待地答道:“是,阿玛。”
      努尔哈赤的目光从褚英转到我身上,他明明是陈述的语气,却像是在说一个问句:“也到了该娶福晋的年纪了吧。”

      注释:
      1.长白山女真:1593年,长白山女真讷殷部为努尔哈赤所征服,1615年被编入镶白旗。这里也是少年时代的努尔哈赤背井离乡流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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