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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相聚 ...

  •   我们连夜便启程前往都城。额意都和扈尔汉在出发前牵来了一辆矮小的马车,看起来是之前装备粮食或营帐装备用的。我在帐内听见他们和努尔哈赤说,是特意找了辆干净点的车拉福晋回去。
      于是我现在就和两个照顾我的姐姐坐在这辆矮矮的小车里,不过比起骑马还是这样更自在。
      连续两天过多的事情堆积在我心里,就算我没什么睡意、再怎么不可以去想,还是觉得心力交瘁到无法承受。也是,东哥格格现在才多大呀,十二岁,现代世界小学都还没毕业的孩子。
      也许是我面上的疲惫过于明显,舒舒问我要不要在她腿上睡一觉。
      我把车门推了一个小缝,望了一眼就在马车前不远的努尔哈赤,又把门关好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寅时了格格。”
      “一直在前进着吗?”
      “是的格格。”是另一个姑娘答了我,“但是我们一直走得很慢呢。”
      我这才想起她刚才的反常:“来了两三天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回格格,我叫檀笙。”
      她名字的这个熟悉的普通话发音让我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话里的颤抖:“你再说一遍?”
      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又跪了下去:“格格!奴才死罪。求您千万不要告诉贝勒爷。”
      “不是不是,”我托着她的手臂,“你快起来。”
      檀笙坐回去,依然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俯身去看她:“你是汉人?”
      她的脸上再次闪过慌张的神色:“格格,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怎么说?”
      舒舒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手要她冷静下来,又对我讲起了她们两个如何相识。
      檀笙的父母原是一户当地大户游猎人家的奴隶,随队拿着货物南下入山海关与汉人做生意,回来点查少了一些钱,被领队的女真人把责任都推给了檀笙的父亲,四十多岁的老汉竟叫原来的主家活活打死了。
      主家扣下了她同父异母的兄长继续为奴,却把檀笙赶出了家门。后来是上山打猎的舒舒的阿玛额涅把她捡回家并收养了她,说是收养不过就是家里多个帮手。而檀笙那个不是省油灯的哥哥居然还几次想把她带主人家要她嫁给主家的儿子做妾,甚至直到褚英找到她们之前的几天,她的哥哥还要把人掠走。
      听她们话中的形容,另一个女孩舒舒的哥哥早年间就死在建州的战场,阿玛和额涅后来大约是死于一次高烧感冒。两个姑娘从那时起便一直相依为命。所以为什么她们的家会在深山之中、会离兵营这么近似乎都有了答案,至于褚英找到她们并且带到我身边,已经是后话了。

      都是可怜人。我看着这个抖成一团的小姑娘,拍拍她的肩想要安慰她:“你别怕。我没有怪你呀。”
      “我知道格格是个好心的,可是……”她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不只是建州,出了山海关几乎都是女真人的势力所在地,属于汉人朝廷又怎样,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是直隶总兵大人也管不着女真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汉人。
      我可以想象,在这里出生的汉人姑娘过着怎样卑微的人生。
      “你们应该早点与我说的。”
      “格格来的时候也很虚弱,”舒舒替我理顺辫子拆开之后的头发,“我们两个无牵无挂,不必劳格格费心。”
      “檀笙,”我枕在舒舒的腿上,拉着另一个姑娘的手,想了想用了汉语,“你别难过,也不用怕我。我一直就很喜欢汉人的东西,还会说你们的话。”
      “格格……”
      “在我身边你就安心吧,没有人会挑你这个事儿。”
      她眨眨眼,像是还在担心。
      我明白她的忌惮:“你少说话就是了,反正贝勒爷已经让你跟了我。”
      她乖巧地笑着:“是。”
      和她们絮絮说着话,外面的天都逐渐亮了。天大亮之后,努尔哈赤下令全队休息。居然白天休息晚上行进?……也不是不能理解,白天的时候视线更开阔,休息得似乎也更安心些。

      从头至尾查看了一圈要紧的地方,努尔哈赤就回了我这里。他把我的马车的小门拉开,弯腰进来。我赶紧坐直身,舒舒和檀笙有眼色地下了车,狭小的空间里突然就被他的气息填满。我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该死地心跳加速了,这一刻我居然没能分清,这是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为这个男人的接近而兴奋。
      他沉着脸简单问了我是不是适应就没再和我多说什么,坐在我身边整个人靠在了我身上。
      “怎么了?”对于这位老爷明显把我当牲口用的态度,我只能更直地坐好。
      “让我好好歇一下,”也许是感觉我的动作,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只分到我身上很小的力气,“也就在你这他们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嘶——!你压我头发了好疼!”
      他没什么好脾气:“想让人误会你就喊。”

      我又困又累的脑子转了半天才明白他话的意思,想反驳回去却发现努尔哈赤竟真的倚着我睡着了,连呼吸都平缓了下来。
      我彻底不敢再动,其间檀笙来了一次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就这样我一直维持着端正的坐姿希望这个人千万别落枕再怪到我脑袋上,可是再难承受精神高度紧张的我,终于也逐渐熬不下去睡了过去。

      唤醒我的,是褚英过来敲了两下门。
      我清醒过来连忙瞥了一眼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换了姿势枕在努尔哈赤肩上被他虚虚抱着,现在看着他还在睡——我来不及细想这些,又没法儿大幅度地动,便敲了敲我身边位置的车身。
      褚英很快就隔着车身问我:“东哥?阿玛真的还睡着呢?”
      “废话,”我活动了一下靠着他父亲那侧发麻的右手臂,压低了声音答他,“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奇了怪了……”他沉默了好一下:“东哥,要不你把阿玛唤起来吧。”
      “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大事。”他似乎斟酌着要不要告诉我,又轻轻叹气,“布占泰…不太安分,逃了两次。”
      现在轮到我惊讶了,这不像布占泰干出来的的事啊:“哦?”
      “五位额齐克吵着要不要斩了他,请阿玛拿个主意。”这次是代善。
      我不敢作主:“事关重大,两位阿哥亲自来说吧。”
      外面又停止了他们的说话声,出现几个人跑过来的脚步。
      “福晋,请快请都督起身!”
      虽然分辨不太出是哪个,但我听出这次是五大臣之一。我想着这怎么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落在我手里了,就算这是老虎屁股,我也不是没摸过。
      我刚要出声儿应了外面,身边的人就坐起身了,还安抚地按住了我的手。
      “不必催了。”他沉声回答,一脸的老子起床气没消别惹我的表情,“褚英,带他们去前面等。”

      听外面人的走远,我连忙从他的怀抱脱身坐到和他九十度的位置。
      “贝勒爷几时醒的?”
      他闭着眼睛答道:“你敲了车身就醒了。”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努尔哈赤抬抬眼皮撩了我一眼,转脸问了外面:“什么时辰了?”
      “回都督,修整了近一个时辰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被我捉到那表情里有稍纵即逝的惊讶。
      “褚英他们都过去了?”
      “是,都督。”
      他稍稍整理了衣,这次是对我说:“你也歇着吧,不是好几天没睡了。”
      我连忙应下,可我不争气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他低声一笑:“是饿了吧?吃点东西再睡,不然你又要不舒服。”
      “是。”我肯定又脸红了。
      “居然睡了这么久,”他依然低声说着,“也是好事。”
      “贝勒爷说什么?”我几乎没听清。
      这一次努尔哈赤没再理我,弯腰下了车:“我就在前面,有事就派人来叫我。”

      之后舒舒和檀笙就回到我身边,我简单吃了点东西但没有再睡,毕竟黑白颠倒人总是不舒服。可也耐不住困啊,一直听着舒舒和檀笙聊她们的事情。直到太阳偏西她们也再无从说起,我才在车里睡下。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之后了,我们大约已经快到建州的都城了。就像我几年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那样,远远便有人出城迎接。
      舒尔哈齐贝勒留守建州,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我听到努尔哈赤下马与自己的亲兄弟拥抱寒暄,又与他并肩进城接受沿途老百姓的欢迎。建州的百姓一定会以他们如此骁勇善战的首领为荣,对于这些带着明显家国情怀的尊敬和仰慕从来都让人动容。

      军队按部就班回府,按照正常的流程清点人数、记录并呈报每个人对这场战争的贡献——我知道,努尔哈赤的“有功必赏、有罪严罚”是建州军队如此优越善战的原因。
      当然,这些事情我是没有机会参与见证了,因为我已经被褚英从都督府的偏门引进了熟悉的后院。
      我三两步蹦下马车,扑进了那个熟悉的、馨香的、让我深感安宁的怀抱。
      “姑姑!”
      女子显然落泪了:“快让我看看你。”孟古捧着我的脸看了一阵又紧紧把我抱在怀里,我也用力地搂住她,把脸埋在她肩上,绣花擦过脸的触觉给我真实感。我喜欢她,我爱护她。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给我毫无保留的亲情和爱的人。
      “东哥,在军营你吓着了没,这两年在叶赫过得好吗,”孟古连忙抚摸了我的发髻,触到我依旧散在背上的辫子才问道,“我兄弟有没有为难你?贝勒爷呢,有没有为难你?”
      我赶紧摇头打消她的忧心:“没有没有都没有,我们快进屋子里说。”

      “东哥,”她牵着我直接坐到了里屋的炕沿,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两年多不见你,长高了也长大了,都不敢认了。”
      我笑着给她擦眼泪,进屋却发现琬拉站在一边。
      “格格!”
      她几乎小跑着过来扑到了我的脚边,我赶紧蹲下拦住她接下来的动作,挽起她的袖口想看她手臂上我知道的外伤。
      “你的伤都好了吗?”
      “好多了,”她跟着我的动作缓缓站起来,“孟古格格对我特别好。这些天一直都是府里请的大夫给我看伤。”
      我点点头。
      “格格你呢?”琬拉看我依然缠着纱布的手腕,“嗨,瞧我这记性,贝勒爷肯定有给格格寻用最好的药。”
      我怕孟古多心,一面跟她说不要紧,一面悄悄地看姑姑,她依然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琬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言失:“不说了,我去帮沙达利忙,格格你和孟古格格好好说会儿话吧。”
      我点头,姑姑拉着我坐到她身边,我回握着她,那掌心的温度令我心安。
      孟古问了叶赫,问了纳林布禄和他的福晋,甚至问了把我许配给布占泰的闹剧,却独独跳过了关于布斋的一切。
      “姑姑,怎么不问我阿玛?”
      她满目慈悲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你不恨贝勒爷吗?他杀了我阿玛,还差点逼疯了你哥哥。”
      她笑了:“东哥,你还不到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看着她那个有一点古怪的笑容,无法参透她真实的意思。
      “对于布斋贝勒的死我完全不难过——琬拉说了他的那些没谱的事,我只是希望,你别再去回忆那些不好的事了。”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还小呢东哥,”孟古安详地笑着,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尊菩萨,“你就在我身边安心长大吧。”

      此时沙达利端来了茶,我伸手去拿,才注意到南边房梁上挂着的悠车。
      那是一直以来满族人用来安顿婴儿的悬挂式小床,我面前这个大约有一米宽,一米二、三长,侧面描画着精致的图案,还挂着几个逗他开心的络子。
      “那是?”我站起来走向那个小小的孩子,“是皇太极吗?”
      孟古跟过来,很轻地推了一下还在缓缓摇晃的悠车:“是呀,是你的弟弟。”
      我扳着手指算了半天,小小的皇太极快满十一个月大了。他的头发已经遵照传统剃得只有一小撮,白白嫩嫩的小胖脸上挂着口水,虽然已经裹得很严实了,但胖胖的手臂还露在外面,两只小手握成拳,在梦里仿佛还要去抓什么东西。
      这个还在熟睡的小婴儿未来会成为后金的第二位君主啊,他有比他父亲更伟大的梦想和更宽广的胸怀。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胖胖的小脸,结果居然被这个睡梦里的小屁孩抓住了。我拽了几下都没能把自己的食指退出来,还怕吵醒小皇太极,只好作罢。
      “你们俩是有缘分呢。”孟古满怀爱意地抚摸着自己孩子的额头,眼底都是二十几岁的女子初为人母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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