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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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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决否认那孩子是他的小孩,拒绝跟我们合作?”
黯魍并不意外上了一天课后回来听到的第一句是这个,毕竟姚决向来诡计多端,谁也不认为他会坦白承认“没错你抓了我儿子,你要我怎么都行”。但真正叫他意外的是族人查出来的更多资料:“我们还发现,这孩子曾在数年前患过自闭之症,足足两年不说话,之后虽然逐渐治好,但依然寡言,与一般人难以相近。”
黯魍没回答,静静看着手上的资料,眼神阴寒冷漠。
“哼哼,他大可不认!他收着藏着这孩子也不过为了当家的位置,现在正是姚家确定下任当家的非常时期,看他能嘴硬多久!”夜霾低头盘算着如何与姚决纠缠,侧头突然喊了句:“黯魍。”
“是。”黯魍终于从那一堆资料中抬起目光,不带丝毫感情地看向自己父亲。
“现在家里只有你能守好那孩子,好好盯着他,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是。”
依旧淡漠如冰,他转身离开大厅,经过蜿蜒曲折的长廊,回到自己房间。一进去,便见到床铺上那瘦瘦小小的孩子仍倦缩在角落,原本空洞无光的眼神在见到他的出现后顿时变得激动:“比比!让我见比比!”
黯魍从书包里拎出那只棕子破布偶,依旧罩在玻璃罩下,不理会这一档天天上演的热泪盈眶温情烂戏码,冷道:“姚决不承认你是他儿子。”
菲旋不理睬他的问题,仍旧激动地朝疯狗布偶拼命伸手,尽管脚上的藤蔓链子叫他绝对无法碰到远在桌子另一边角落的疯狗布偶。而疯狗布偶也果然是它那白痴主人创造出来的,明明挣脱了两天都无法挣脱开这捆绑,还是不遗余力地死命挣扎,实在不行,最后居然啃起塞住它大嘴的果实,妄想生啃了那果实来解脱束缚。
黯魍坐在椅子上继续视若无睹地做他的作业,终于在三个小时后,这位激动的生命师小朋友再次累了。
她不再冲着疯狗布偶激动哭喊,又恢复成默默注视黯魍的状态。黯魍也由得他看,继续复习功课,这夜比较晚,一直复习到夜里十二点,菲旋就坐在床头默默看着他一直看到十二点。
黯魍终于合起课本,走到衣柜前,换了一身的黑暗行头,戴上漆黑的手套、围巾,最后提起墨镜。不过五分钟时间,便从凡人转变为恶魔。
没理会看到嘴巴张开合不上的菲旋,黯魍轻轻推上墨镜,最后不忘顺手提起桌上那只捆绑结实的守护神人质,离开了房间。
四个小时后,当他回到房间,看到菲旋仍静静坐在那里,抱着枕头微惊讶地望着房门,黯魍心里似乎略过些什么,可很快又回归于无。他转身开始脱手套和围巾,一言不发。
菲旋望着他的动作,不知什么鬼使神差,突然冒出一句:“你今天诅咒人了?”
黯魍回头望了他一眼,没回答,继续脱外套。
菲旋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时,表情已变为肯定:“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黯魍冷笑:“诅咒又不是杀人,不会有血的。”
“骗人!”菲旋皱起小小的眉,异常肯定地道:“你身上有你自己的血的味道……”
黯魍收细漆黑无光的双眼,脱下最后一件贴身衣服,果然背上和右臂上、右手全是腥腥点点的新伤口,如被黑暗咬过般,不仅仅是红色,还透着一种黑冷的液体,全然没有温度,根本不似人类所有。黯魍垂着目光,默默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以及里面淌出的血水,明明该是钻心的痛,表情却灰冷得好似看着一块没温度没血液的石头。菲旋盯着黯魍的表情,也是一片茫然,似并不明白他何以连对待自己都如此铁石心肠,仿佛这并非自己的躯体,也不是任何人的躯体。
终究,只是一道用来诅咒与延续家族力量的器具而已。
这道理在黯魍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是自己领悟的,而是母亲跟他说的:“黯魍,夜家需要诅咒师,做诅咒师活不长,可是为了夜家,你就当作自己根本从没出生过吧。”
虽然姚家因为血缘等原因,每一代的生命师能力者日益稀少,但作为其敌对家族的诅咒师后裔,则更稀少。因为诅咒师要靠拿自己身体的血肉来做诅咒媒介,所以每代诅咒师的寿命都不长,年纪轻轻就悲惨而死几乎是他们每一个人注定的结局。而到了这一代,唯一残存下来的继承者只剩下黯魍一人。
他没得选择,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只有这一条路。
即使是一条漆黑无光、走向腐烂的路。
他本是早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如今却因为这个生命师小鬼的一句话而骤然回味起来,未免太可笑了些。他自嘲地抬起嘴角,想一抹而去,却突然,那只淌黑红色鲜血的右手被一双小小的细手提了起来。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过去与将来——
坐在床沿的菲旋突然一低头,轻轻地,太轻了,比蜻蜓点水还轻柔无痕——吻了在他右手的伤口上。
似亲吻着最仰慕崇拜的天使,菲旋弯着小小的身子,却虔诚地,将自己的唇印了在他黑黑红红的溃烂中。
黯魍第一次瞪大了双眼。
他好像一辈子都没如此惊讶过。
他惊地呆住,却感觉到被亲吻的右手突然不痛了——虽然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到忘记了疼痛的滋味,可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到不痛的感觉!那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前所未有的舒心,而最神奇地是,那只被亲吻的右手无端颤瑟了一下,不受控制地。
不,不对。
那一吻中,真正忍不住颤瑟微抖的,是他的心。
他那颗被黑暗腐蚀已久本该麻木不仁的心。
菲旋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合理,他只是轻轻地亲了黯魍的手一下,便抬起头,目光清如细泉,睁大眼望着黯魍,用忧伤地表情问:“这样……就不痛了吧?”
黯魍不知该如何回答。面前明明不过是一个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的孩子,他却仿佛连心上那用一层层黑暗涂抹均匀的厚漆都被活活剥落,露出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的色彩!他低头凝视着菲旋的眼睛,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竟和猫眼般,瞳孔特别地细长,眼白也非纯白色,而是带着微银的灰,如隔着舞蹈中的长纱,飘荡轮回。
黯魍微咬下唇,赶忙抽回自己的手:“夜了,快睡。”
他给手上与背上的新伤口涂上药,换了睡衣便爬上床。这次菲旋也不反抗了,乖乖地睡在他旁边,好似想要给他温暖,还伸手轻轻搂住他的手臂,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闭眼睡觉了。
本以为被这孩子这般缠住会难以入睡,但菲旋身上渗透过来的温暖意外地舒服祥和,无断地,他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唯一一次对他展露的笑容。
而讽刺地是。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