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师5 @ 黑魍之章》候已

15、十三

　　夜幕渐渐爬上了天顶，新月悬挂在斜斜的东方，像一把侩子手所握的镰刀，磨得奇亮，闪烁寒光。
　　喧哗吵闹的街道却与此刻的他很遥远，虽然听得到，可恍若另一个世界，还要故意辗转不安地，围绕在他四周徘徊，却靠近不得。
　　在无人的小巷角落，黯魍从乌鸦群背上下来，松开怀里的黑色大裹布——是他刚才去买来的，还有纱布药水也是！裹布里是那张小小苍茫的面容，嘴脚还带着几染血色，是被肩膀里流出的血沾染到的，也有可能是暗魍触摸过他伤口后又抚摸到他的脸，沾染到的。
　　可他肩膀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却不沾染到的。
　　黯魍将菲旋左肩上的衣服撕开更大的口子，看到黑洞般被贯穿的那个伤口，将药水倒在纱布上，小心地轻轻拭擦下去。
　　他多渴望——这伤口是落在他身上！
　　要是这伤口是他身上的，他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就和往常一样，将药水整瓶往伤口淋就好了，反正只要能止血，痛不痛根本无所谓。可面对这个异常脆弱的孩子，他却不敢——真的是不敢，便似稍微用力点儿，也怕会把他捏碎了！
　　但没用。
　　伤口依然在流血，根本没停过。
　　黯魍深吸口气，焦急起来，被单是黑色的并不明显，可在月色反光下，一眼就看到整一大片的血红——刚才一路过来，菲旋都没止过血，那么瘦小的身躯，叫他吃饭也总不肯多吃，哪里熬得住这样的大量出血！
　　更可怕地是，无论怎么呼唤，菲旋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太可怕了！
　　黯魍只觉得自己一生中从未如此恐惧过！没付出感情的时候，就是死亡也撼动不了他的心，可原来，这是毒品一样的东西，一旦付出了，便流沙般往下坠，根本没有爬回出来的方法！
　　只要菲旋能没事，他宁愿自己现在就死在这里！
　　没关系，一命换一命，反正他本来就活不长久，早死晚死有何差别？可菲旋不同，他想保护这孩子，他第一次想保护一个人，就算对方是生命师也无所谓！
　　“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沙哑的声线，带着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音与惧意。只要能救他，只要能救……
　　他眼中闪过一道狠性，忽然举起自己的左手，狠狠一口咬下去！他咬得很用力，第一口就尝到了重重的血腥味，但这不重要，第二口他咬得更深，直接感觉牙齿已咬到了骨头上……第三口，手背已经血肉斑驳，分不清哪块是皮肤哪块是肉……第四口，连手掌都鲜血淋漓……
　　他将破烂不堪的左手举到菲旋的伤口上面，手上的血往下悬淌，落到菲旋的肩膀上，与他肩膀上的血混在一起，纠缠不清。
　　夜色混沌，叫这个奇异的晚上也悬挂起一种残缺不全的伤痛。
　　他颤抖着，夜魔般的嗓音在小巷中回荡。
　　“以夜家第247代诅咒师的血肉为媒介——我怎样都行，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但是救活他，现在，立即！治好他的伤口！”
　　他的左手依然淌着鲜血，坠到了菲旋红红的肩膀上；他依然闭眼躺在暗魍怀里，那止不住的鲜血就像他的生命般，悄悄流逝在不知道的黑暗中。
　　“不是的……一定……一定是付出的代价还不够！”
　　他继续啃咬起来，仿佛这从来不是他自己的左手，仿佛他本来就没有任何痛觉——只能仿佛，毕竟，他终究还是人类。
　　他是知道痛的，而且很熟悉。
　　只是，全部加起来，连同以前几次险些死去的都叠加上，也不及这次痛！
　　他举起更加残破的左手：“以夜家第247代诅咒师的血肉为媒介——救活他，治好他的伤口！”
　　还是不行吗？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
　　他发疯般咬得自己手连形状都快看不出来——“以夜家第247代诅咒师的血肉为媒介——治好他！治好他！治好他！”
　　他的沙哑吼叫在巷子里回荡撞击，来来回回地飘荡，化为一句句“治好他……治好他……好他……他……他”的回音。
　　可鲜血依旧，伤口依旧。
　　菲旋脸上，全然丧失平日的红润，是吓人的青白色。
　　黯魍望着他那青白的唇，整个人如坠落冰水中，彻头彻骨的寒意包裹着他。他第一次觉得那么无能为力。
　　他知道，就算真交出自己的命来交换，也换不回菲旋的性命。
　　诅咒师与生命师是绝对的宿敌，这世界上所有一切生命体都可以被诅咒。
　　唯独是生命师。
　　是绝对无法诅咒的存在。
　　因为他们是神之后裔，是继承了神之魔法的家族，他们能创造生命，他们怀抱着爱与希望。
　　可诅咒师，却只是常人。
　　只是常人，却嫉恨拥有神族血统的姚家，和姚家为敌，何等不自量力！姚家创造生命的力量无须付出任何代价，可夜家，为了拥有与姚家对抗的力量，却是拿自己的血肉和生命来交换！
　　就像此时的他。
　　想做到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想得到自己绝对不配得到的感情，得寸进尺，才会害了这孩子。
　　破烂不堪的左手和菲旋青白色的唇瓣就是在告诉他，父亲说得，是对的。
　　诅咒师不能爱上人，不能动感情。
　　不是因为这会降低他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这个资格。
　　活在黑暗地狱中、除了诅咒害人外什么都不会的他。
　　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他知道是自己做了一场不该做的白日梦所得到的惩罚，只是既然错的是他，为何却不拿他来下毒惩治？
　　结果最后，反而却是害了这个单纯天真的孩子。
　　害死了。
　　这个比他自己性命还宝贵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