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负》扶星start

63、第63章

　　医院外，已是狂风乱作。
　　这是入秋以来，极为罕见的风势。
　　路上的行人纷纷往有遮蔽物的地方躲。
　　素来静默的行行梧桐树被吹得七荤八素，最后几片梧桐叶也被轻易地卷走。
　　辜泽却似对周遭毫无所觉，只用力地抓紧我，一门心思往前走。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我喊了声，
　　“阿泽，停一下。"
　　或许是风太大，他没有听到。
　　于是，我使了些力气挣脱开他的手，他这才似从某种情绪中抽离，回头看我。
　　“唯诺？" 他的唇色偏白，声音也微凉。
　　我轻轻后退两步，身后是一栋商业综合体的转角，巨型LED曲面屏幕完美贴合于建筑表面。
　　屏幕上正在同步放送本市的头条新闻。
　　辜泽不再看我，而是微眯起眼，盯着屏幕中央，赫然放大的人物特写。
　　这是一张和善中透着些许严谨的中年男人的脸孔，这张脸最近因为他女儿的感情问题时常出现在娱乐版封面，他便是江芸月的父亲，江锦天。
　　画面似乎正在直播一场临床研究项目的启动仪式，在无数闪光灯的映照下，江院长目光沉静地对准镜头，“关于阿尔兹海默症药物 PAD的大型3期临床研究项目，日前正式启动。该项目由桐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林氏集团，白峰集团等共同开展……"
　　于是镜头依次转向林氏总裁林阡，白峰集团董事长白卿峰……
　　拜林陌所赐，在过去几个月里，这些人物我或多或少有几分眼熟。
　　而此时辜泽的眼神，也不像是对这些人全然陌生。
　　我悄悄握紧手心，问，
　　“阿泽，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比如，来这座城市的理由?"
　　他没有看我，脸上，瞳孔里，倒映着巨型屏幕里闪烁的霓虹。
　　他说，“没有。"
　　我紧攥的掌心，轻轻松开。
　　风大得我正常张口说话都无比艰难。我只好来到他跟前，踮起脚，用双手将他的脸稍稍掰低一些。
　　现在他的瞳孔里只剩下我了。
　　我说:“ 阿泽，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并不打算让我进入你的世界，那就不要让我有任何错觉。"
　　说完，我便放开他，转身离开了。
　　身边的行人四散奔走，为了躲避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我也似被周遭的压迫感驱动般地越走越急。我不知道我究竟走了多久，几分钟，几十分钟甚至更长……
　　直到第一道闪电划破阴翳的长空，我被猝不及防的从身后拉住。
　　“唯诺，你这是什么意思？" 狂风肆虐着辜泽的黑发，让他此刻看起来有种狼狈的恼怒。
　　我试图挣开他，未果。
　　突然地，我就破罐破摔了。
　　“真巧，我也正想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辜泽凌厉的眉间紧蹙，似不知我所意为何。
　　我便借着这场狂风恣意一回了。
　　“好，那我问你，在邬市的时候，那天你吻我，是什么意思？"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是什么意思？"
　　“回桐市后，你半个月没音信是什么意思？"
　　“你怀里抱着别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你把我屏蔽在你的世界之外，却又拽着不让我走，又是什么意思？!"
　　似乎从未预料到我会这般质问，辜泽一时不言，只怔怔凝着我。
　　我呼出一口气，继而自嘲一笑，道，
　　“阿泽，你看吧，人是会得寸进尺的。以前你烦我烦得紧，我还能厚着脸皮在你身边打转，如今你稍微给我几分颜色，我就妄想开染房了。"
　　辜泽的眼睛深处是万年古井，好比现在，我难得放任一回，砸下几块石头，古井依然无波无澜。
　　好在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阿泽，" 我不闪不避地回视着他，将所有难堪小心收好，“如果，你是觉得我……可怜，想要补偿我，其实，大可不必。"
　　辜泽眼底深隧终于出现了龟裂的纹路，他开口时，声音哑得厉害，
　　“你在乱想什么？"
　　我轻轻摇头，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别人同情你，可怜你，是不会明说的，说出来更伤人。
　　于是我换了一种说法，
　　“阿泽，补偿的方式有很多种，比起强求得来的感情，我更乐意接受人民币。要是你以后发达了，可以在这方面多多接济我。"
　　我干笑了两声，想了想又补充，
　　“或许我单身对你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嗯，你放心，我会尽快找一个……"
　　他迅速打断我，眉峰是压不住的戾气。
　　“你要找谁？林陌？"
　　他似乎对林陌很在意，要是他知道我被林陌“包养"过，是不是会立刻厌恶地懒得再多看我一眼，下意识地，我回避了这个设想。
　　“那江芸月呢？" 话一出口，便有点覆水难收的意味。我只好压住心底最深的晦涩，故作轻松的说，
　　“看见她为你要死要活，很难无动于衷吧？”
　　一声震耳的雷鸣炸响，顷刻，暴雨倾盆而下。
　　我却松了口气，真好，雨水能掩盖脸上任何突兀的东西，包括眼泪。
　　“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们回桐市那天，江大小姐专程见了我一面，我就问她，为了你，她能做到什么程度。然后你看，她立马解除了婚约，还把自己搞进了医院。” 我无奈举手，做无辜状，“别怪我，我也没想到，几句轻飘飘的挑衅，她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坦白完这些，我其实有些不敢看他，但我用尽全力不让自己逃开。大雨冲刷地我双眼生疼，我只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他沉默良久，无言的每一微秒，对我都是凌迟。
　　在我不堪重负时，他终于开口，
　　“你没必要对她说这些。”
　　没必要。
　　呵，没必要啊……
　　我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平静地点头，再点头。
　　“好，我知道了。”
　　’没必要’，这就是一切的答案了。
　　我们全身湿透，零星几个路人纷纷投来看白痴的眼神。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努力挤出一个笑，
　　“阿泽，即使我贫瘠的一无所有，我也拒绝被施舍。所以，我们就这样吧。”
　　说完这句，我彻底失去了牵动脸部任何一块肌肉的力气。
　　雨越下越大，在我和辜泽之间落下了几层水幕。几步之遥，我已无法辨清，他此刻是何表情。
　　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滔天雨幕中，湿透的深蓝外衣在狂风中如同翻飞的旌旗，苍白料峭的侧脸似雪颠的一抹棱角，清冷且遥远。
　　他始终沉默。
　　也对，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了。
　　我伸手招下一辆计程车。钻进后座前，我看了他一眼。
　　他不一会儿也跟着坐了进来。
　　我似一滩烂泥般，靠在椅背上，阖上眼说，
　　“师傅，麻烦先去桐医大。”
　　一旁的人没有表态，只微垂着头，乌发间的雨水，顺着挺直的鼻梁，一滴一滴滑落下去。
　　车内空气潮湿冰冷，一路漫长。
　　计程车缓缓刹住，另一侧车门被推开，狂风骤雨立刻争先恐后灌入车内。
　　辜泽下车，关门。
　　空气再次静窒。
　　司机发动引擎，朝着后视镜里的我问，
　　“姑娘，往哪儿走？”
　　我依然紧阖双眼，
　　“南郊的桐笙苑……”
　　话音未落，车门便被猛然拉开！
　　辜泽一身戾气地重新坐进来，寒着声音对司机说，
　　“麻烦掉个头，去桐梓路。”
　　我震惊地立刻直起身，满眼错愕地望向去而复返的辜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