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海水知天寒》黯雪时晴

3、锦囊

　　季风放开了顾雅琪。其他车的人陆续凑在保时捷边上。刮痕和凹陷十分扎眼，一扇门铁定是报废了。
　　江于流走近去。
　　季风的手臂搭在顾雅琪裸露的肩膀上。有凑热闹的说，“这谁找的车手啊？风姐刚送的新车，就这么花了。”
　　顾雅琪笑脸盈盈，摆手道，“怎么着？也没见你送我什么呀。心疼你就帮忙修了？”
　　季风脸上一直挂着没有温度的笑，闲闲地看江于流走近过来。
　　她没有说什么，没有半点表示。江于流一面想，这么多人在场，虽说都是季风的人，也不能把她怎样吧。又想季风派头再足，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富家女，脸面第一要紧，要当众发怒么，还是不理会她这样的小人物？
　　全无防备，膝窝被背后猛踹了一脚，江于流踉跄地向前冲了一步，半边身子都麻了。
　　阿K在后面说，“顾小姐，实在对不住。路面特别滑，对面又有车过来，慌神了。您大人大量。”
　　江于流摸到保时捷前盖，终于算没有摔倒在地。
　　“我看你挺淡定的。慌是这样么？”季风不知是褒是讽。在她眼皮底下，江于流重新站起，缩了手。
　　季风或者顾雅琪身上淡淡的甜香散在山风里。
　　江于流退后一步，同她们拉开距离。抬起脸，眼睛里便挂上了几分不屑。“责任在我，我认，用不着动手动脚吧。”
　　季风轻轻一哂，好像看她还能有什么说辞。
　　“没人要你负责呀，都有保险。”顾雅琪说，“你挺厉害呀。”
　　江于流静默了一刻。眼眸里恢复了温和，乃至于显出几分被欺负的柔弱。这扇门顶她几个月工资。
　　顾雅琪又说，“这么喜欢赢？”
　　“我不喜欢输。”江于流小声说。
　　顾雅琪吃吃地笑了，“有意思。我正缺人。过来给我开车吧。”

　　江于流没有去给顾雅琪开车。就算她想，局里也不会批准。像她这种普通外地警校出身的，警服穿上才两年，不要说卧底，就算是像这次短时间的接触，也不过是她“走运”，刑事组临时抽不到人。
　　周游端着茶杯晃到打印机边上。刚吐出来的纸，微微发热。
　　“季风（女，28岁，H市人）为密友顾雅琪（女，27岁，T省人）庆生，赠送H26885牌保时捷轿车。约友人某某某等于2016年5月6日晚11时许，沿北山公路驾车追逐。季风经由杜志刚（男，38岁，P省人，人称阿K）招募备用车手一名，行动队江亭（女，24岁，警号**）替特情赵光（男，31岁，P省人）参与行动。因顾雅琪自带司机，江亭在现场调换为驾驶H**牌奥迪轿车。……追逐途中，奥迪与保时捷发生擦碰，无人员伤亡，无报警记录。……”
　　江于流征求张队的意见，在报告里抹掉了顾雅琪的邀请。
　　周游说，“难怪不回我微信。周末加班到半夜，失敬失敬。”
　　江于流抽回纸张，归拢，塞进一个重复利用的牛皮纸文件袋。
　　“听说季风对你印象还不错？厉害了，这可是金字塔尖儿上的人，领导都观望着。怎么样？”
　　整个分局就这么一台打印机，放在大办公室。人来人往的。
　　江于流头也没抬，快步往出走，“照片不是我们一起去拍的？就那样。”
　　“唔。谁问那个。”周游搂住江于流，故作神秘道，“刑事组老郑那里可是挂上号了。要高升了你可别瞒我。”
　　江于流笑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老郑亲口点的你，他不发话，谁闲着没事提借调？”
　　江于流看周游的神色，笑容略显僵硬，有三分认真。
　　她抿了抿唇，说，“我听说老郑去你们学校讲过课？”
　　周游一愣。
　　“老郑说干得了刑警破得了大案的，无不有着坚定的理想信念，‘板凳要做十年冷’。”
　　周游也笑了，“那你有理想么？”
　　江于流说，“我没有。”

　　江于流此刻尚且十分悠闲，顾雅琪那里却已一团忙乱。
　　H市有家讳莫如深的借贷公司，实际由顾雅琪的叔叔顾长鑫代季家打理，每月从季家底下四个老大手里抽成。就在收租前一天，顾长鑫早上从情妇家里出来，刚走进地下停车场，一记暗枪射穿后心。
　　得亏保镖机警，当即压住伤口护卫上车，十分钟送进市中心医院。担架一路推进手术室。顾长鑫命不该绝，子弹并未撕裂心脏。胸外科主任刚巧轮值，亲自披挂上阵。
　　顾长鑫这边做着手术。顾家人聚在胸外科一间问诊室里，俱是人心惶惶。
　　季风匆匆赶到。她已经听说警方封锁现场，根据子弹角度及车库监控摄像判断，发自一支架在轿车车窗上的来|复|枪。如今太平光景，专业枪手未免太稀罕了。季风赶来医院，不仅要察看顾长鑫的状况，也要安抚他的家人，做出个打算来。
　　顾长鑫的大老婆眼睛红红的，看见季风进来，仍自坐着，又哭泣起来。顾长鑫的几个孩子，只二儿子和一个女儿留在本市。二儿子顾西站起来，让出椅子给季风。季风脱下西装大衣，拢了拢汗湿的鬓角，并不就座。顾雅琪给季风简要介绍手术情况。楼下救护车发出刺耳的鸣声，几乎盖过顾雅琪细柔语声。顾西烦躁地踱过去，砰地一声，关紧窗户。
　　季风说，“我跟大姐通过电话，大姐说这位张主任的名字在国外也有听过。你们不要担心。”
　　季家大女儿在国外很久了，做专科医生。
　　季风又说，“如果你们放心不下，等手术结束，收拾一下，出去修养一阵。”
　　顾西叹口气，“让我妹妹一家陪着妈出去玩一下也好。我看爸爸还是不要动了。……先不说这些。”
　　顾西叫她妹妹出去。几个亲信随着顾家母女向外走。顾雅琪偏要留下。季风皱眉。顾雅琪拗不过，才带上门出去。
　　走廊里顾家母女相互扶持着坐在长椅上。几个男人散在两边。当中不时有病人和医护人员穿行。
　　顾西的差事一向做得马马虎虎，顾雅琪受人指点，在顾家渐渐说得上话。季风回来主事，顾雅琪原以为凭她们的关系，有一天她来取代顾西也未可知。但料不到季风并不要她帮忙，还明示顾长鑫将她排除在外。
　　顾雅琪不想和季风争执。不是因为怕季风，实在是两个人相交太久，没道理火上添油。
　　季风可领情？
　　顾雅琪抱着手臂立在门边，打量着周围的人。婶婶是见惯场面了，眼前没有外人，自然收了泪，木然地坐着。妹妹脸色惨白，惴惴地倚着母亲，没有半点血气。至于顾长鑫这几个亲信，都是锯了嘴的葫芦，谁也不出头。
　　权力更替最多动荡。季洪成走后，四家早就跃跃欲试。顾长鑫这样的老臣又倒下，账该怎么收，是季风几句话就能力挽狂澜么？

　　走道里一班人匆匆而来打破了沉寂。领头是顾长鑫的挚友，也是季家手下四老大其中的一位，高杰。
　　高杰近年很是深居简出。不仅高杰，四位老大几乎都已退居幕后。有小一辈照料生意。
　　也只有高杰这样的身份，才能进到已经封锁了的这一层楼。
　　顾长鑫的老婆立马站起来，“杰哥。”说着泪水又扑簌而下。
　　高杰粗粝的脸上浮现出一些温情，安慰几句。顾雅琪适时说季风和顾西在里面。高杰半是安慰半是支持地拍了拍她肩膀。
　　顾雅琪心里觉得更有底气。这两年正是受到高杰提携，把顾家进出口的生意弄假成真，赢得了顾长鑫的青睐。
　　顾雅琪上前一步，刚要敲，门被顾西打开。顾西愣了一瞬，送季风出门。
　　一时间所有目光落在季风脸上。
　　季风脸上很平静，自有一份宽慰人心的威严。
　　高杰肃然道，“小风。”季风与高杰并不相熟，点点头，说麻烦高叔叔照顾，有什么需要随时找她。高杰连说应当，被季风让进门。顾长鑫的几名亲信也跟进去。
　　顾雅琪没想到季风的锦囊区区几分钟就传授完毕，而季风礼让高杰的时候又故意把她挡在门外。顾雅琪有点委屈。季风看着她，嘴角微扬，宠溺又无奈的表情。转而对上顾长鑫妻女，瞬时换上沉稳的神情，坐下来安慰了一阵，方自离开。
　　事后顾雅琪问她锦囊里有什么。季风说，高杰之外的三位老大，互有利益龃龉。蝇营狗苟的把柄罢了。
　　相比季风的简要指点，高杰同顾西却谈了许久。胸外科主任已经先从手术室下来，在走廊里对家属交代过手术顺利，由其他医生收尾。高杰和顾西闻讯出来。
　　细节谈得七七八八，高杰称赞季风给的思路，指点了几处要特别当心的地方，顾西此时才算有了几分信心。高杰知道顾西今晚就会安排下去，既然大局已定，便告辞离开。
　　顾雅琪与高杰步出医院，高杰说万幸顾长鑫送医及时。季风为人低调，顾西就必须出面，这几日有的忙。顾雅琪这时候应该回去照顾好顾家妻女的情绪。
　　高杰的神情比来时轻松了一些。虽然将信将疑，顾雅琪又恢复了平时的心细嘴甜，反过来劝慰了几句，送走了高杰。

　　江于流正载着周游去饭局的路上，一记电话打来。周游和江于流低下头看，张队。
　　“江亭？现在在哪？”张队的声音异常严苛。
　　周游做了个怪脸。
　　“刚出警局。十分钟路程。”
　　周游心想免费的是坐不成了，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马上归队！顾长鑫中枪，情况紧急。这个老范，电话也不通。你通知老范、周游。全组今晚西大门巡逻。”
　　“收到。”
　　江于流挂断电话，周游叫车的行为早被她余光瞥到。江于流忍住笑，回过头。本以为周游此时必定神色恹恹。谁成想周游一把搭住江于流的肩膀，眉飞色舞，“我看这是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