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海水知天寒》黯雪时晴

10、出卖

　　顾雅琪这一处是loft。比起季风的豪宅实在小了太多，只有一个带衣帽间的卧房，一个书房。不必说，两个房间勉强只够顾雅琪自己用。
　　江于流起初感到无立锥地。受顾雅琪教导，渐渐油滑起来，事后在楼下洗澡，就随性窝在楼下沙发，顾雅琪也默许。这样两个人都轻松，不必费心迁就。于是趁着过年时顾雅琪回家里应酬，江于流自己攒了台主机打游戏，在客厅做圈地运动。
　　白天按时去顾雅琪新收的物流公司扮演经理。担了差事，加上有一次吐到犯了胃病，进医院打点滴，顾雅琪待她温柔了很多，夜店玩也不再非得她陪。
　　生活再度回归“正常”。

　　江于流手里夹着没有点燃的烟，面对着巨幅落地窗户。抽烟的瘾头不足以让她从这栋楼出去，但不夹着烟又不像是在思考问题。
　　满目璀璨灯火，看起来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浪漫。
　　人造的星带沿海湾向两边延展，相比城市从海中升起这种浪漫说法，更像是被海水碎裂开。灯火从海港两岸向四周辐射。
　　在更远处，依稀可以看到绵延的山势。沿山而建的别墅中有一处是季风的住处。
　　星一般的细小亮点逐渐模糊，毛玻璃遮着一样压在一层朦胧之下。一入夏季，早晚时分海湾一带常常凝聚雾气不散。潮湿的一团蒙在人眼前，涌入口鼻，寒意似乎可以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江于流再定睛看，一旁立灯照着她的影在玻璃上，眉心微蹙，头微微低垂，剪短的头发压着刘海荡在脸畔。
　　并不是全无变化。江于流勾起唇角对着玻璃无奈假笑。
　　她没料到，在顾雅琪身边一住竟是大半年。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听得到冰箱制冷的嗡嗡声。忽而门口传来读卡的吱吱声。
　　顾雅琪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看了一眼窗边的江于流，并不理会她的询问，径自上楼。
　　江于流跟了上去，看着顾雅琪把笔记本塞进包里，又拖出一口行李箱，随手从架子上挑了几件衣服，又到梳妆台，从满目的化妆品里挑了些瓶瓶罐罐，一古脑倒进去。
　　顾雅琪感觉到江于流就在身后，问，“季风呢？”
　　顾雅琪声音带着喘息。到此刻也不必靠揣摩她的心情，江于流知道出了事情。
　　“她看到只有我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顾雅琪停了一停，便背对着江于流蹲下身整理箱子。江于流也走过去，帮顾雅琪叠衣服。

　　这一晚有些反常。
　　顾雅琪同季风已经很少联系。偶尔坐在一张桌子上，也非得隔开几个人。互相神情都很淡然。
　　但偏偏今天从夜店出来，季风打电话给顾雅琪，没一会儿车子也追上来。顾雅琪让江于流转到偏僻处把她放下，带着季风的车直绕到北山公路。再没有其他指示，江于流自然回来等着。
　　顾雅琪额上有汗，脸色微微发白。除此以外也看不出什么。
　　江于流等着顾雅琪把箱子理好，替顾雅琪拎过箱子。顾雅琪对着房间怔了一刻，放开手，由江于流从楼梯上拎着下去。
　　“我送你吧。”
　　顾雅琪没有答话。一路到地下车库，箱子放进后备箱里。江于流开后车门时轻轻搂了顾雅琪一下。顾雅琪松动下来，说，“去XX机场。”
　　江于流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搭着窗，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顾雅琪忽然从包里翻出两沓白纸包着的钞票，朝着后视镜掂了两下，隔着座位拍到江于流手臂上。“我走以后，你稍微避两天。”
　　江于流把钱塞在车门上，说，“有这么严重？”
　　顾雅琪含糊地笑了一声，“小心驶得万年船。”
　　后视镜只能照到顾雅琪的半边肩膀。顾雅琪抱着手臂靠在车窗上，忧虑地望向窗外。
　　半夜里已经没有什么车，路两边的挡板在黑暗中连成一片。
　　江于流把车开得飞快，眼见不过十分钟路程。江于流心里不是不焦急。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在这最后时刻套出顾雅琪几句话。
　　顾雅琪要了根烟，缓缓点着。烟头一点明红。顾雅琪吸得很深。一瞬间狭小的车厢里烟味弥漫。
　　“一直给我开车，是不是埋没你了？”
　　江于流没来得及接话，顾雅琪已经自然而然说下去，“花了大功夫挖角，我一走，呵，不知道便宜谁了。等我回来……喂，你会等我回来吧？”
　　“当然，我能走去哪里。”
　　已经看到指向停车场和出发的指示牌。
　　顾雅琪说直接去出发口。
　　江于流从后视镜里看得到，顾雅琪有一瞬间露出落寞的表情。当然，当然……她好端端的富家小姐，不知道这一次是暂避风头，还是要被迫落跑。
　　顾雅琪忽又嗤地一笑，“你什么都不问我。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问多问错了她容易疑心，问少也一样不对。江于流早已习惯她反复无常。轻轻叹息，“你叫我做什么，我一定照做。”
　　顾雅琪灭了手里的烟。终于松口，“万一……你去找季风。我在保险柜留了点东西。你跟她说，她自然知道。”
　　“好。”江于流顿一顿，“季风找你的时候……她知道要出事？”
　　顾雅琪发出轻微的喉音，几不可闻的一句，“是我把她看低了。”
　　再无他话。
　　江于流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出发口已在咫尺。蜿蜒的尾灯映在江于流眼底。江于流抿着唇，终是以她惯常不温不火的语气说，“我们住在一起也有半年了吧？如果我没有回来家里，你走了，我恐怕一点都不知道。”
　　顾雅琪坐起来，抬头瞟了一眼后视镜，对上江于流稍显忧郁的目光。
　　“宝贝，别想那么多。今天晚上的事……我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其实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你不会怪我吧？等这次过去了，多得是要你帮我的地方。”
　　江于流没再多说，插空停车。下了车，稍稍扫视四周，给顾雅琪拉开门。江于流没有去取行李，轻轻抱住顾雅琪。顾雅琪定下心来看江于流。江于流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里却闪过一抹悲伤。她轻拍顾雅琪后背，“别担心，我等着你回来。”
　　顾雅琪没来由得鼻子酸了酸，伸手给江于流理理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几乎在同一时刻，忽然从车头尾各扑上两个人，顾雅琪只感到有人过来，咔哒一声，手腕已被铐子拷住。眼前江于流被另一人拷住右腕，手臂拧到背后，猛地一提，压在顾雅琪身边车门上。
　　这时才有穿着制服的警察散开，阻拦行人。便衣掏出警察证，压低嗓音道，“顾雅琪女士，今晚大坞湾码头截获一起毒品交易，当场抓获以老枪为首的嫌疑犯八人。有人指证你与本案相关，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江于流马上想到北山公路正是去大坞湾的方向，难怪季风穷追不舍。
　　顾雅琪没来得及叫出来，到此时此刻，知道任何过激反应都是多余，便耸肩道，“配合。一定配合。这位……梁警官。我猜我还算不上嫌疑人吧？手铐是不是免了？‘老枪’算是什么名字。没听说过。”
　　姓梁的警察摆了摆手，顾雅琪的手铐是松了，但双手受制。
　　“雅琪……”江于流轻唤一声。
　　顾雅琪回头对她笑了笑，目光柔媚，“没事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用怕。我叫律师接你。”
　　便衣把两人拉开，分头带上两辆车。

　　江于流背心被攥着，塞进车里。右手直接拷上车顶把手。没来得及坐稳，门在身后砰地关上。旁边位子坐着个短袖T恤的壮硕男人，男人手臂的肌肉被袖口勒紧。车厢里只他一个人，江于流感到腾腾杀气。
　　信是她报的。口袋里的手机直到下车她才挂断。江于流原以为迎她的应该是老范和缉毒队，没想到抓捕的警察一个都不认识。听口音都不是本地人。好不容易上了车见到一个熟人，还是她最不想见到的。
　　“一分钟，问什么你说什么。”程峰脸上没有半点同情，反而是审视的目光。
　　江于流嘿了一声，扶住右肩。肩膀被拧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但此刻更难的，是她要收拾起自己被揉碎一样的混乱心情，不能被任何人看出。
　　程峰展开纸，上面写着八个地址，全部具体到住宅单位。“我们自己的人手最多同时去两个点。你选两个？”
　　江于流借着车窗外昏暗的灯光扫了一遍地址。
　　在顾雅琪身边这大半年，江于流挨个跟车地挑出几个还算机灵的司机，物流公司原先的活照做不误，但最要紧是顾雅琪吩咐的，把空车送到邻省的某处，按时将车接回，接了的车又停到本市某处。车上载回的东西五花八门，有成批的货物，也有私人物品。警方对车辆安排了多次临检，也不知是运气太差，或者临检条件简陋，竟然一次都没有抓到。
　　时间久了，排除几个极不靠谱的，停车的位置多达十余处。在停车附近步行可及的范围，一定有顾雅琪的加工点，把大件分装，或者混合多种不同类别的毒品，降低纯度。
　　经过一个多月的排查，陆续锁定了三处。
　　还没有制定完行动计划，监视到的活动迹象戛然而止。
　　究竟是顾雅琪疑心重，还是警队里有人泄露了机密？无解的问题。缉毒队王队长选择裁撤了辅助办案的警员。之后江于流给出的一批仓库地址，排查进展大幅下降。
　　江于流说，“截获的是什么样的包装？”
　　“主要是压制的药片。有一箱饮料粉。这个都考虑过了。没时间了。捡你自己知道的说吧。”
　　江于流知道程峰着急。外地这波警察把他们的部署打乱了。如果不立刻收网，等到大坞湾和顾雅琪被捕的消息传开，之前的行动统统白费。
　　窗外的便衣不时有意无意回头瞟车里，尽是凌厉的打探。透过车前窗，眼前就是自己开来那辆顾雅琪的SUV。江于流看见两个警察戴上橡胶手套，打开后备箱稍微翻检了一下。进驾驶座的时候，低下头在车门置物架上拨弄了一下，回头瞟了江于流一眼，把车子开走了。隔这么远距离，江于流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敌意。
　　顾雅琪上的是SUV再前面的一辆银灰色小轿车，也已经不见。
　　江于流忽然觉得心口被刺了一下。
　　拿指尖点了两个地址。
　　程峰说，“你之前说经过悦和大厦的时候顾雅琪看起来比较紧张？”
　　“是。”
　　“没别的原因了？”
　　“没了。”
　　程峰盯着江于流看了三秒，目光狠厉。江于流微微叹气，续道，“说不清楚，直觉。”
　　如果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江于流早就写进报告了。
　　程峰不置可否，折起纸，“把你身上装备摘一摘。”
　　江于流把录音笔一类的玩意塞给程峰，“十一点三刻，季风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过来堵顾雅琪。”
　　程峰才说这波警察是从外省追着下线过来的。事发突然，来不及和江于流联络。“我们打了招呼，说你之前点过人所以没留底。你自己别漏了。”
　　江于流在心里冷笑。难怪她感觉几个便衣对她态度非常不友好，原来程峰直接把她说成了街头毒贩，还是被抓住以后靠供认别人，甚至带着警察抓人，免于坐牢的。
　　江于流固然觉得这次行动事前就走漏了消息，说明哪怕是外地的行动组，一样不能保证秘密，况且警局里人多口杂，不得不防。顾雅琪在车上的反应虽然有些慌张，远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可见案件并不明朗，她还是得藏住身份。但程峰藏她的方法，未免过于没有人性。
　　“意思是今晚就指着我审呗？审得好我还能点人？”
　　程峰说，“这是他们的行动，我们要插手，要等上头讲好。”
　　江于流想说，我也是个警察，要当大爷找你的线人去。说出声却只是，“行啊，那您老什么时候回来捞我？”
　　程峰瞄了眼时间，“今晚全队出动，看你选的地方准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