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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致我最爱的,肖先生 ...

  •   暖气开了。

      我冲洗着锅子,任由冰冷的水攀上皮肤。

      蒲常英啊,你已经是个四十四岁的老男人了。

      这些行为,在如今完全可以用AI代劳,但我非常讨厌它们。

      或许是纯粹厌恶机械,也有可能——

      那些人工智能,都是肖别的杰作。

      事毕,我像每个没有他的夜晚一样,一个人,坐在写字台前。

      钢笔吞噬着我的温度,好似鲜血也随之堪堪淌出,洒落在上世纪泛黄的纸上。

      还有楼梯间,整个家里。

      对……写信这样傻的事情,十七岁的蒲常英,又怎么会做呢?

      我下意识地搓搓手,好像这能比暖气更有用似的。

      不过我立刻发现,冷的是心。

      肖别啊肖别。

      大抵一时半会,挺难热起来。

      于是我讽刺地吹了声口哨,心道蒲常英,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学会做从前的自己。

      肖别走前,看都没看一眼。

      依然潇洒的男人,只是轻轻地道常英,你越来越不像你了。

      而我那冰冷的物什——心,尖锐地疼痛起来。

      我越是叛逆,越是反抗,越是否认根本不存在的悲伤,它便狠狠咬碎我的伤口,一下又一下——

      直到我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它才停止可怖的折磨。

      我的心要求我承认,从前的我该有的脆弱。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冒着热气,在我眼里,却没有温度。

      我的肖先生,又走了。

      我一厢情愿的,爱人。

      我的眼眶红了。

      在心脏的折磨下,那眼泪还是屈服地滴落下来,大滴大滴的,可笑极了。

      不知写什么,可我,必须写——

      给我的肖先生,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情书。

      他呀,是我的初恋。

      十七岁那会儿,年纪轻轻的喜欢说来就来。

      开始的时候,洋溢着青春味儿的浪漫。

      有次午睡时,我换到靠走廊的座位,他故意在我睡着的时候,给窗帘留条小缝。

      然后傻孩子就屁颠屁颠跑到走廊上,透过矿泉水的瓶子——

      看我。

      一整个中午。

      事后他腰疼,还被其他几个铁哥们嘲笑了一整天。

      我当时知道后,脸红着道肖哥,你别这样。

      他只爽朗地笑着说怎么,然后勾过我的下巴,趁全班人赶着上体育课的时候,躲在后门的小角落里——

      吻我。

      无法想象的温暖。

      尽管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变迁,但,对于17岁这个危险的年纪来说,还没有人教我如何去爱,该爱谁。

      父母早就撒手人寰,舅母丝毫不待见自己,我服软了,我愿意有个人能够不顾一切地爱我。

      谁不想陷入一场,醉得太深的爱呢。

      于是我晕晕乎乎地道肖哥,我喜欢你。

      谁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是认真的还是开个玩笑,总之,我当真了。

      我想他也当真了。

      谁又没点儿青春呢。

      我们上课的时候互相偷看对方,晚自修结束了,悄悄地手拉手回寝。等到高三那年,大多数人都退宿了,他成绩好,干脆就让老师给我们安排了个双人寝——

      每天一睁开眼,便发现我的爱人,正垂下那双好看的眼睛,正大光明地看我。

      肖别笑道早啊,常英。

      我红了脸,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于是他才不管什么迟到不迟到的,一个转头,就留下了个吻。

      晚上便更是如此。要不是双休日别的寝都走光了,那些不该让人听到的——床板的嘎吱声,细细的喘息与粗鲁的碰撞,

      那时候真是疯狂,可也幸福。

      他和家里决裂,独自闯荡,从街头走到高楼大厦,他有梦想,有那么多美好想与我一起。

      我当时想,换做我的话,我不敢。

      但肖别敢啊。

      他目光坚定而清澈,他坐在破旧的写字台上,看我写东西,然后他说常英,下雪了。

      他在雪的注视下,轻轻地吻我。

      含在嘴里的,还有一枚廉价却崭新的戒指。

      我点头答应,在雪的注视下,我泪如泉涌。

      那天,也是他的生日。但他毫不介意和我嚼着压缩饼干,喝着凉水,说着些低.俗笑话。

      他笑着叫我常英,我要带你去海边,要带你笑,带你尝遍这世间所有的好。

      他笑着叫我常英,所以呀,生活还不算太坏,至少还有我们好呢。

      我们要一辈子。

      海誓山盟,再俗再老套,它依旧是海誓山盟。

      多美。

      四十四岁的我回忆流年,好像他发明的那堆破铜烂铁一样。

      这回忆,陌生,没有温度,像是别人的美好。

      不是我的。

      可回忆也是毒药,让人甘愿为它,守个一生啊。

      后来,肖别真的成功了。

      他生意伙伴,老程,跟他合伙办了公司,主营人工智能ai进家庭。虽然我也不是没吃过醋,但老程确实是个大直男,而且,早就有个年轻漂亮的妻子了。

      老程一家和我们吃过饭,都是好人,思想开放,还说常英啊,有你在,肖别这孙子算是赚着了。

      我忙推辞说不,结果他当着人家一家三口,法式热吻了三分钟。

      老程哈哈地大笑,嫂子捂着儿子的脸,也羞得笑了出来。

      肖别也笑了。

      他生的英俊,眉眼间款款深情,唇红齿白的少年,还是没有长歪,包括那颗热忱的心。

      而那些都是我的。

      是蒲常英的啊。

      那年,他二十七岁,我二十七岁。

      他们的ai非常成功,立刻普及全国,甚至还成了国家重点科研扶持项目。

      不过肖别这人低调,对外宣传只写了老程一个人的名字,好享个清净日子。

      老程和他互称大哥,他偶尔也会打趣说肖哥,你家不装个ai吗,让嫂子也轻松轻松呗。

      我说别,我在家里没事干呢。

      上学的时候,我严重偏文,没考上什么好学校,但爱写写东西,长大了就搞点文学创作,出版了几本自己的书,算是小有成就。

      他心疼我,ai还是装了,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我自己动手。

      因为,有家的味道。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年,我二十七岁,我出了事故。

      飞来横祸。

      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年后。

      七年,有些人的小半生,对肖别而言,是场噩梦,而对我来说,好似无足轻重。

      我睁眼,先看到的是红着眼哑着嗓子的肖别——他瘦了,有几根白发了,憔悴了不少。

      他跪在地上,跪在我面前,也跪在老程的面前,失声痛哭,说我为什么要丢下他整整七年。

      我脑内一片空白,光想起他是我的初恋,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爱人,就已经耗光精力。

      我被这莫名的告状着实惊到了。

      因为说实话,对我来说,仅仅只是做了个梦,一个深不见底的梦,可这种罪恶感却要强加到我头上,凭什么?

      凭什么?

      我凭什么要承担始乱终弃七年的罪名?

      那天,我的心脏第一次剧烈地抽痛,痛得我说不出话来。

      而当我停止这种反叛的思想时,心脏才好受点儿。

      肖别只是抱着我呜呜地说着胡话,老程那天的表现则是十分古怪。

      他离我三步之远,不太疏远,却也不太亲近。

      那副表情,恍然隔世。

      老程最后只是拍了拍肖别的肩,说肖哥,别陷得太深。

      肖别忽然一反常态,暴怒地和老程打了一架。

      尽管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友谊,但我发现,他们逐渐疏远了。除了生意,他们很少会有私人方面的接触。

      别陷的太深。

      我那天出院回家,从肖别嘴里弄清来龙去脉后,我的心告诉我——

      蒲常英,你要哭,那才像你。

      像那个令他着迷的、温柔易碎的你。

      心脏又一次抽痛起来。

      可我不想哭。蒲常英不想哭。

      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于是我不顾他瞪大的眼睛,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肖先生,你是个男人。”

      “我不允许你跪着,永远。”

      “死了都不准跪着。”

      每说一句话,我的心脏便绞痛一次,最后几乎疼得要昏过去。

      那天,他走了,离开了家,夜不归宿。

      那之后的每一天,亦是如此。

      可他最危险的地方在于,他又同时深爱着一切。

      一切。

      肖别成熟了,比记忆中的他更成熟。

      但他有天忽然请了半个月的假,笑着说常英,我带你去看海。他说我们不是约好的吗,我要带你,去看海。

      那些日子,他推着轮椅,在黄昏的注视下,吻我。

      像那个对我求婚的日子一样。

      于是我不合时宜地提到了它,那是一个错误,我不该提的——我笑着说,我的戒指呢,我的——唔,我最爱的肖先生?

      他忽然怒发冲冠,买了提前回程的机票,一言不发地带我回去了。

      不知是戒指的错,还是那句“肖先生”。

      可之后的某天,他回到家,捂着我的眼睛说别睁开,然后带我去阳台,将手松开,轻轻地环着我。

      我说怎么了。

      他说嘿,常英,你看天上呀。

      我抬头,绚丽的烟花,盖过了一切喧嚣,星星点点,仿佛争着成为,他眼中的明星。

      我的眼眶湿润。

      他买了一个夜空的浪漫,只为了我。

      他笑着说常英,生日快乐,我的常英。

      肖别无声地啜泣起来,我只是抚着他的脸,拥抱,再拥抱。

      我轻声道肖别,我爱你。

      没有亲吻,没有激情,只是如水的平淡。

      可他的眼神再也不似针扎,他似乎终于正眼看了我,眼中闪着光。

      我明白,那一刻,我醒来之后——

      至少有那一刻,他完完全全地爱着我。

      那天我的心脏仍旧在痛,它说蒲常英,你该哭泣,你该脸红你该亲吻他啊。

      我怒道,谁他妈管你?

      它说不对,蒲常英不会说一个字脏话,十七岁的蒲常英是……

      我去你妈.的。

      我,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

      心脏再痛,也随它去吧。

      我只是爱肖别。

      你无法想象,他贴上我的背,从后边,紧紧拥抱我。我感受那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于是某天,我再也忍受不住地承认一个事实:

      我比他遇见的任何人,都要更爱他。

      也许是我已经认定,那昏迷的七年只是老天给的考验,而我,从鬼门关里爬了出来,因为我到哪里,都有根红线,红线的那一头,连着肖别。

      肖先生,我嗫嚅着说,那是我的肖先生。

      别陷得太深,我暗自嘲笑着老程那句送给他的话。

      我十七岁和他相恋,二十七岁陷入昏迷,三十四岁又挣扎着回到世上,只想再次爱他。

      今天,我四十四岁。

      别陷的太深。

      陷的太深的,哪里又是他呢。

      十七岁,十七岁的初恋。

      十七年,十七年的相爱。

      我看了眼自己写下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依旧将它郑重地塞进信封,然后写上落款,放进衣柜。

      厚厚的几捆信,是我从醒来的那天起开始写的。

      我当然希望他能看到,可我总笑着想,算了,他看到绝对会说,我的常英,是不会给我写情书的。

      第二天,他还是回了家,他冷冷地道今天老程要来,你别出来。

      我想了想,毕竟当年就是为了我闹成那副样子的,也就答应了。

      他和老程激烈地吵了起来,在我家。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止当年打一架的程度,于是我记得他们和平分了公司的股份,分道扬镳。

      俩人明明开始喝酒喝的好好的,我很久没看到肖别笑得那么痛快。

      虽然很不甘。

      可现在又是为什么吵架?

      我打开一条门缝,只听见老程骂道肖别,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肖别醉醺醺地回答,我爱他,我知道的,我爱他……

      他们在说什么?

      我将门缝拉大了一点儿。

      老程哭着扶起他,他说肖哥,别折腾自己了,上面已经出了规定了,第三代IC是不能用的,太危险了啊……

      肖别推搡着他,他骂道,还会爆炸不成,还会让我灰飞烟灭不成?死又怎么了……

      我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

      他不准死,肖别不准死,我蒲常英挫骨扬灰都不会答应——

      老程愣愣地看着我,然后他怒吼,肖别!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根本不爱他……你只爱那个蒲常英,那个十七岁的蒲常英……

      老程竭尽全力地吼道,他醒了你知不知道,他醒了啊!

      谁醒了……?

      他抱紧了我,指着我,对着老程,挑衅地挑着眉头。

      然后他说不,我爱他。

      老程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夺门而出,再也没有回头。

      肖先生,他说了爱我。

      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已经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了。

      我没有哭,我试探地叫了声,肖先生?

      他没有发怒。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但这足以支撑着我说下去——

      我说肖先生,我们明天要一起,后天也要,今年,明年,还有……

      他接过我的话茬,他说一辈子。

      我醒来后第一次掉了眼泪,我贪婪地说肖先生,肖先生。

      我最爱的,肖先生。

      我们说好一辈子,哪里会分开呢。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醒了,他去上班了。

      我想,生活真好。

      我打开那装满信的衣柜,好像我的整个世界都在里面。我想,等肖别今天回来,我要一封一封地拆开,哪怕是再难以启齿的内容,也要慢慢读给他听……

      噢,我忘了。

      还有今天这封呢。

      多一封,也好呀。

      心脏的疼痛再也无法阻止我,那恼人的声音被我扔在耳后。

      我动了动笔。

      肖先生,我的肖先生。

      他从来讨厌我这样叫他,因为,那不是十七岁的蒲常英会做的。

      但我再也不在乎。

      因为他爱我。

      我好像有点困。

      是暖气,开得太足了吧。

      早说过了,在家暖气不用开那么足,人乏。

      ——写点什么好呢?

      我唰唰动笔,可越来越困。

      那就,醒来后再见面吧。

      致我最爱的肖先生。

      .

      “肖哥,是新家吗?”

      “嗯。”

      “肖哥,我有好多好多想问你呢,唔……肖哥?”

      肖别的身边,是还没来得及换掉病号服的,蒲常英。

      肖别揉揉他的头,他说常英,没事,肖哥想起家里有点乱,你先在外头等等,然后,适应一下现在的感觉。

      蒲常英委屈地点点头,很听话。但他看见肖别手里紧握的天鹅绒小盒子,幸福地朝他微笑着。

      像十七岁的那个他,像二十七岁那个他。

      可肖别却有些难以接受,避开了蒲常英过于温柔的目光。

      蒲常英十七岁和肖别相恋,二十七岁陷入昏迷,四十四岁才再度苏醒。

      整整十七年的昏迷,这不是常人可以接受的。

      所幸,老程今早又打电话提醒自己,不然怎么会记得,昨天醉酒后,俩中年大叔都聊了些什么……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应该不怎么重要吧。

      肖别插钥匙的一刹那才想起,家里那个,得赶紧处理掉,才找了托辞说要进去理理东西。

      于是他进了自己的家。

      一瞬间,他被满客厅的信抓住了眼球。

      那个“蒲常英”端端正正地坐在写字台前,手里紧握一支钢笔,似乎在写些什么。

      可当肖别刚想叫他,他便像被抽空魂魄似的,摔倒在地,肖别下意识地扶住他,露出“蒲常英”脖子后的那行字:

      【第三代IC实验仿真AI,型号17017】

      【警告:本产品为程肖集团内部SS级机密技术,其安全性、智能性仍为未知。

      【第三代IC技术,极易令AI产生自我意识,但请放心,有内置“心脏”系统用不同程度的刺痛警告】

      【为安全起见,内置第三代IC有效期为十年,超过时限,则会自动格式化,无法复原】

      肖别摆摆手,他知道的。

      蒲常英看似再也醒不来的第七年,三十四岁那年,他瞒着老程,模拟了蒲常英的情感,放了进去。

      一个替代品而已吧。

      忽然间信纸纷飞。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一封封信,疯了似的一封封打开,如饥似渴地读着。

      “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可你不觉得,叫先生,很浪漫吗?”

      “今早领带歪了,下次让我来——真没用啊。”

      “我警告你不要跪着,你他.妈当什么了?”

      “回家吃个饭,好不好?”

      触目惊心。

      肖别最终颤抖着站了起来。

      肖别看了眼桌上才写了一行的信,霎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跪在了他面前。

      他打开那个天鹅绒的小盒子,再也不管门外人一声又一声的“肖哥”。

      他给他戴上戒指,跪着。

      你不准我跪着,可是,假使是求婚呢。

      肖别忽然笑了。

      他紧紧怀抱着他,没有暖气,屋子很凉,可下午的阳光很暖,简直不像冬天。

      桌子上未干的墨迹,似乎会说话一般,久久回荡在这个冬日的下午:

      “致我最爱的,肖先生。”

      【文 / 郁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致我最爱的,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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