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哀悼猎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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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人事件结束后，天城快斗在山庄居住了五年，他是个对任何事情都能保持惊人的理性的男人，即便如此，他也不免在夜深人静之时想起两个死者。追寻过去之人的踪迹不过是在做无用功，快斗很清楚这件事。所以在居住了五年之后，他决定搬离山庄，山庄的现任主人德鲁贝对此表示理解，当时他同样准备搬离此处，回到故乡隐居。离开的那天是艳阳高照的晴日，快斗记得很清楚，山庄内部都已经打理完毕，德鲁贝郑重地锁上了通往那些血腥残忍的过往的大门。
德鲁贝脸上的肃穆神情让快斗也觉得怅然起来，两人分道扬镳，自此之后再未见过，天城快斗仅仅希望这位为了友人的复仇者在此后的日子里能够得到安宁的生活。
（又过了五年。）
“天城先生——！”小研究员拉长了声音喊快斗，把他的注意力拽回当下。
“哦，抱歉，你刚才说到哪了？”
枯燥漫长的实验汇报还在继续，快斗打起精神继续听着，总算把这个早会捱过去。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拿着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准备倒点热水喝。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同事克里斯托弗，三十五岁的单身男人无所事事地到处看来看去，一只手拄着桌子，撑着下巴，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突然，克里斯托弗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快斗的那本摊开的书上放着一枚戒指。他伸手把那枚戒指拿过来。他在戒指上看到了别人的名字。
“快斗，你和谁订婚了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这枚戒指是……？”
快斗看清了克里斯手中拿着的东西，忽而陷入一阵沉默，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十年前，住进那个山庄的时候，某个孩子送给我的。”“看起来那似乎是一段悲伤的相遇。”他说。“呵呵，说不好呢，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快斗半开玩笑地回答。“好了，克里斯，给我把东西放回原处。”“是是。”他把戒指放回了原位，拿出手机开始看SNS。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凶杀案还没有破，便又出现了牺牲者，警察怀疑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然而他们现在对于凶手仍然没有一点头绪，这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克里斯念出那些官方报道时，语气平淡，像是机器人。警察依旧力有不逮，更何况后几起案件的凶残程度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够做出来的。
快斗对克里斯提及的事情表现出了一种冷淡态度，然而当克里斯提到案件发生地点，快斗的心在一刹那漏跳了一拍。有某些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他冷静地想到。
“今天下班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确实有点事情。”快斗把刚才那一瞬的想法好好地收了起来。
“什么？”
“我父亲拜托我给一对兄妹当一段时间的家庭教师——作为课后的知识扩展。我得去见见那两个孩子。”
“可以拒绝吧？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那对兄妹的父母是我父亲的朋友，很遗憾，迫于人情，我没办法拒绝。”
快斗的语气淡淡的。
“真是不容易呀。”克里斯摇摇头，感慨道。
“人到中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
“克里斯。”
“哎？”
“我才三十三岁，我不觉得我已经到了可以被称为中年的年纪。”
临近黄昏时分，提前下班的天城快斗站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前，独门独栋，三层别墅，占地面积不小，看得出来这户人家的家境明显不错。他瞥了一眼门牌上的姓氏：神代。
“请进，天城先生，之后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神代夫人给他开了门，沿着绿草如茵的小径走进庭院内部，那对兄妹正在庭院里玩游戏，两个小小的身影躲在茂密植丛后，才会让快斗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两个孩子。端庄的夫人把孩子们喊了过来。在看清了兄妹俩的容貌后，快斗的惊愕溢于言表。男孩好奇地歪头看向快斗，似乎在疑惑这位客人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纳修？”
“……那是什么暗语吗？”
“抱歉，有些失态了。”温和的微笑很快取代了方才的惊愕，他和两个孩子自我介绍道：“好吧，孩子们，我是天城快斗，被你们的父母请来做你们的家庭教师。你们的名字是？”
“神代凌牙。”“神代璃绪。”
凌牙和璃绪与纳修和梅拉格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甚至让快斗产生一种错觉，那两个孩子并没有死去，而是活了下来。故去十年的死者幻影如今又找上门来，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捉弄。
“你在透过我们看着谁？”
神代璃绪伸出一只幼小的手掌，轻轻地按住了快斗的一只眼睛，也挡住了那丛银河里的影子。
她的脸上露出尖锐的不悦。
“对不起。”他少见地表现出弱势的姿态。
于是，天城快斗作为这对兄妹的家庭教师，与两个孩子的日常开始了。
一周里抽出三天时间（这三天他会提前下班），每天的授课时长是三个小时，两个孩子并不愚笨，相反，他们很聪明，能很快理解这位家庭教师所教授的全部内容。授课结束后，快斗偶尔会留下来会陪兄妹俩玩一会儿，身为哥哥的凌牙很快和他的家庭教师熟稔起来，以一种小孩子独有的亲昵来对待男人。而作为妹妹的璃绪对快斗始终表现出一种无从知晓的审慎，年轻的眼睛彷佛看到了十年前的因果。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放在口袋里的戒指开始发热，像是坟墓里的死者在提醒着他。
现在是下午五点，太阳即将落山，快斗和兄妹俩坐在庭院里的椅子上，男孩毫不顾忌地坐在了快斗的怀里，幼小的身躯带着活人的热度，当下的事实已经无比清晰明了，快斗笑了笑，伸手捏了下怀里的男孩的脸：“干什么坐我怀里，旁边有位置的吧？”小家伙嘟嘟囔囔的，像是小猫：“我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忽然庭院外传来另一个声音。
“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在这里，好久不见，快斗。”
快斗被突如其来的故人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的他转身换了个方向，隔着栅栏，站在庭院外的正是十年前曾居住在山庄的冒险家九十九游马，当时杀人事件结束后，他就从山庄里消失了。然而即使经过了十年的时间，红眼睛的冒险家毫无变化，脸庞依旧年轻，如同矗立在时间洪流中的灯塔。
“你的朋友？”凌牙和璃绪同时好奇地问道。
“嗯。”快斗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你是正好路过这里吗？游马？”
“算是吧。”身上背着一个大号登山包的冒险家回答道。然后一只手按住栅栏的平坦处，灵活地跃过了栅栏，进入庭院内部。
“……唔，真是很可爱的两个小家伙呢。快斗你很会带孩子嘛。”
“你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几句无聊的话吧？”
“我说十年不见，你的脾气也冲了不少。你好啊，凌牙，璃绪。”
“……你好。”
“呵呵呵……别这么害怕。”
游马和快斗两个人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拌了会儿嘴。过后，游马又从栅栏那里跳了出去，离开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兄妹俩评价。
快斗看了一眼时间，很晚了。
“要走了吗？”手里还捏着绘本的男孩跳下了快斗的怀抱，看上去还有些恋恋不舍。
“下周再见。”快斗只是笑笑。
“那下周再见。”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或许那天晚上快斗就是该着这么一回。
那时已经是深夜，他开着车往家赶，半路上汽车诡异地抛锚，无奈的快斗只能从后座位置翻出工具箱，打算先看看情况，然后修一下，至少得坚持到家。
“砰——！！”
恐怖声响砸在他的车窗上，大量血迹如车辙般划过车窗玻璃，一张骇人的脸直直撞入快斗的视野，大半脸皮已经被撕裂，一只眼球掉落在眼眶外，只余细细的肌肉相连着。男人用暴力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尔后闯入车内。惊魂未定的快斗只听见男人歇斯底里地喊道：“求你了！救救我！！救救我！！快开车呀！！”下一秒，惨烈的尖叫划破夜空，几近撕碎快斗的耳膜，那东西——准确地说，那东西根本不属于已知的任何生物，像是循着血腥味的猎犬，抑或者是鲨鱼，它跟在男人的身后，把男人从副驾驶座的位置上扯了下来。
那是一头遍体流脓，浑身由碎肉块组成的非人怪物，它没有成型的面孔，然而仅仅是匆匆一瞥，快斗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湛蓝色眼睛，十年来曾无数次闯入过梦境的眼睛……他像是急着抓住即将失去的事物的小孩子，喊道：“纳修！是你吗？”
非人的怪物动作顿了一下，湛蓝色的眼珠一如记忆里的往昔，为了复仇重返人间，又匆匆回归死者亡魂的世界，乌鸦的嚎叫在车顶响起，他还能听见乌鸦的爪子划过车顶的声音。怪物那锋利而尖锐的爪子只是轻轻地碰了下快斗的脸，那上边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乌鸦飞远了，怪物也离开了。但快斗忽然想通了某些事情。
在怪物和乌鸦还有男人都离开后，原本抛锚的车子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快斗发动车子，按着记忆里的方向开去，一路狂奔，如同急着奔赴结婚现场的迟到新娘。
到地方了。
记忆里的山庄像是漆黑的巨兽般，仍旧盘桓在原来的地方，他听见了彷徨的灵魂的声音。
那头怪物——正在撕咬着人类尸体的怪物——它的身边还有另一头，两个魍魉鬼魅半靠着墓碑，没看见快斗。蓦地，有人拍了下快斗的肩膀。
“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怎么？心血来潮想过来这里看看了？”
是游马。
“那两个……是纳修和梅拉格吧？”
“是啊。”
“他们为什么会回来，明明当时已经回去了……”
“因为复仇。”
“复仇？”
“咦？最近那起很残忍的凶杀案你没听说过吗？一对男女半夜遇见了抢劫的暴徒，最后死状凄惨……有时候人类对于同类的恶意和其他相比真是不遑多让。女性死者临死前的怨念再度唤醒了沉睡的复仇之人，于是他们变成了那副模样，像是猎犬一样，对恶棍们展开无休无止的追杀。那之后出现的牺牲者仅仅是因为他们活该，就这样。是个很有朴素的正义感的故事吧？”
他——祂兴趣盎然地给快斗讲着这些，看着怪物们的进食。
“……太残忍了。”
快斗喃喃自语道。
一开始游马以为那是指死于怪物之手的死者们，但后来他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想要去见他们吗？”
“带我去见他们。”
“好吧。”祂说。
祂带着快斗飞进了山庄内部，男人的脚步平稳而有力，游马听得出来，那其中并没有恐惧，反而是对重逢的悲伤。
“纳修，梅拉格，停下来吧。”天城快斗喊出了两个怪物——两个孩子的名字。两双熟悉的眼睛看着快斗，男人蹲下身，不顾那些脓液是否会弄脏他的衣服，也不在意那些腐烂的肉块上所散出的臭味，他拥抱了两个孩子。怪物们低语着，孩子们低语着。腐烂的肉块亮起荧荧的蓝光，随后消解，变作了漂浮在空气中的淡蓝色鱼儿，鱼儿在空中游动着，越飞越高，直至消失不见。孩子们变回了原本的样貌。上衣口袋里的戒指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快斗把那个物件从口袋里摸出来。
“对不起，我那时候不是故意弄丢它的。”
没有回音。
但快斗知道那孩子早就不在意这种事情了，只是对快斗而言，十年来的遗憾在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小家伙捧住快斗的脸颊，亲吻了他。随后，他和他的妹妹一起化作了淡蓝色的光，那枚戒指也随之消失，一同飞向高远而一望无际的天空，与那次不同，快斗确信往后的梦境里，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不会再出现了。
“我还以为你会想让他们两个留下来。”
“所以我才会说，那太残忍了，不是吗。”在回去的路上，快斗和游马说道。“因为生者的无能，才会让死者重返人间，变成那副模样，去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对我而言，那很难称得上所谓的正义。”
“真是稀奇的观点，好啦，我就在这下车吧。”游马说道。
在游马离开前，快斗忽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对兄妹为何会有着和纳修、梅拉格他们一模一样的相貌？”
但冒险家的脸上只是露出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微笑：“你还记得你给纳修念过的那个小美人鱼的故事吗？哦，虽然那个故事我记得正式的篇名是《海的女儿》。别做出那种不耐烦的表情嘛。”
“和那个有什么关系吗？”
“人类的构造大致可以分为肉.体、灵魂以及精神构成的人格。有时候，肉.体本身也会衍生出新的人格……不过这个不是我要说的事情，人类的肉.体终有一天会化作一抔黄土，而灵魂不灭。但那对兄妹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毕竟没人会把第二年在相同位置长出来的同样的花视作上一年的那一朵。我相信你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那样的做法对两个孩子很不礼貌。走了，下次有时间再见面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哀悼猎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