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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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彻是被痛醒的。
梦中有一把刀，亮着锋利的刃，张牙舞爪地向他捅来，几乎把他大卸八块。他惊呼着跳起，牵到肩上的伤又疼得眼前一黑，便哼哼唧唧服软地躺下了，还顺手给自己提了提被子。待神思清明后，他便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他此刻正躺在一张床上。唔，床板有点硬，磕得他不太舒服。棉被柔软干燥，上面的小花纹样玲珑可爱。什么玩意儿？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用这么娘气的东西！江彻无比嫌弃，愤愤蹬开被子。
五步之距有一张案台，他一抬头便能看到那上面的玉兰花枝，插在白净瓷瓶里，亭亭净植。案台通体漆黑，倒衬得瓷瓶和花枝愈发素洁。案头还叠放着几本书，笔墨纸砚俱全。
窗开着，绿窗纱清透，阳光温热，丝丝缕缕洒在案头。空气中除了淡淡的花香外，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药味，这让他有些不快。
他摸索一番，终于在他的枕头下找到了一把匕首，心下大安，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匕首放回原处。
这是哪？
刚才还在赌坊里杀红了眼，骰子摇得震天响，人声喧哗吵破天，这下怎么到这儿了？
江彻敲敲脑袋，只觉后脑勺隐隐作痛，这难道是赢多了钱的后遗症？不对，花了一下午赢的那一囊子的钱呢？那可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啊，将来是要拿到祖庙里供子子孙孙瞻仰的，得快些找回来才好。
未等他想出什么头绪，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他便探出头来想看看来者何人。
那是个妇人，乌裙，青白对襟衫，外着月白背心，长得很是高大。江彻估摸着自己应该比她矮一个头，不禁使劲咽了咽口水。再近些看，她头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发髻梳得油光滑亮，一丝不苟，眼角嘴角泛着深深浅浅几道皱纹，面相却是和善的。
听闻有专门拐卖美貌少年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妇人，面上和蔼可亲得紧，背地里却不知会干出什么龌龊事呢，这大娘莫非与赌坊有些秘密交易？
那像他这般俊美雅致的儿郎岂不危险了？江彻不动声色地将小花被往上提了提，掩住了他近乎裸露的胸口。
“这位大娘，哦不，大姐，敢问这是何地，您又是何人？”他暗中握住了那柄匕首，手指摩挲着上面那凹凸不平的纹路，略觉心安。
那妇人见着他，却是有些惊愕，忽而一喜，将他上下打量几番。江彻有种自己没穿衣服的错觉，仔细一想，好像是真的几乎没穿来着，他的脸刷地白了。
只见那位大娘极为亲切慈爱地笑道：“嗬，管那么多做甚！你只管把这里当做自个儿家，把身子养好了才好办事啊。”
办事！什么事？喂！我警告你不要说得那么暧昧啊。
江彻的脸白得已经可以跟那只白瓷瓶一较高下了。她慈祥的面容落在他眼中只剩惊恐，却又不敢与她深入地探讨这个问题，满肚子的疑问只得兀自翻滚。
直到那妇人放下了手中的衣物，壮实的身躯格外轻巧地离开后，他才慢吞吞地穿好了衣服，连衣服不太细软的质地都顾不得了，浑浑噩噩地挪下床，忍着满身伤痛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门。
甫一跨出门槛，明晃晃的日头令人目眩。江彻轻轻在门框上倚了一瞬，才缓缓睁了眼。
他看到有一个姑娘正有些错愕地盯着他。太阳势利地一改闪瞎眼的酷烈，阳光清风柔柔抚摸着她的发丝。
两人就这么各自惊讶地对视半晌。蓦地，那姑娘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皱着眉头冲过来，奇道：“竟就能下床了么？”
江彻又懵懵懂懂地被她半拖半扶地弄回了床上，其间他也曾试着挣脱，奈何他实在伤得太重，刚才从床上挪到门口已经花了大半力气，再加上这姑娘看着柔弱，劲可不小，便只能像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般任她摆布。江彻认命地躺下来，趁她诊脉的时候悄悄地打量她。
她穿了身淡绿的衫裙，从刚才触到的手感来说，料子很是一般，不过倒还过得去。她裙摆上溅了些泥，模样有些狼狈。嗯，脸长得倒很是不错，但可惜肤色偏暗，便似明珠蒙尘了。头发却是用树枝挽起，他似乎还看到了上面新抽出的绿芽。以枝代簪，倒有几分落拓的风流。
但！如果连发簪都买不起，这可怎么养得活他啊，江彻有些发愁。
那姑娘自是不知道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见他脸上的愁苦之色，还以为他是为病痛所困，担忧自己的伤势，便松了眉头，干巴巴地说道：“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然后也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原来这个模样不错的小姑娘似乎是来给他看病的，江彻心里有了一丝安慰，但随即又焦灼起来，不是刚才还在赌坊里赢它个腰缠万贯么！怎么这下就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了。
思索间，又有人进来了。这回是个男子，不对，竟然是个男子！
那男子约摸有个三十来岁，八字眉，厚鼻墩，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却着实直接得骇人，上来就打算扒了他的衣裳！
江彻真可谓“垂死病中惊坐起”，几乎是跳起来，急得连匕首都脱了手，连忙挣脱他的魔爪，却又因为左肩上的伤口而招架不住。
一拒一松间，衣裳半敞，香肩半露，好一派风流旖旎。
这谁顶得住啊！江彻十六年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欲哭无泪，为了捍卫自己的清白，他简直有了咬舌自尽的冲动。
那男子见他死命抵抗，心知他也许是误会了什么，便松了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是来给你换药的。”
大哥啊，有话好好说嘛，随便扒别人衣服干什么！
此真乃今日所受惊吓之最。江彻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揣着尚在狂跳不止的心脏，试探着与那人搭上了话。没成想，那人看上去是个憨厚老实的，却格外健谈，有问必答。江彻三言两语从他口中套出了想要的答案。
那人说自己叫决明，是达城风雪堂中的一个伙计。
达城嘛，江彻当然知道。其位于大梁与漠北交界处，乃西域出使进贡的必由之路，遂交通发达，往来便利，故以达名之。达城地处汉蛮之交，民风剽悍淳朴，不似长安人家恪守礼节。至于这风雪堂，那种地方也会叫这样的名字？不如叫风月堂，这样多直白，名头叫得响了，说不定能揽尽天下恩客呢。
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江彻摸摸索索解开了衣带，又格外小心地用小花被盖住了胸口，只露出两条胳膊。
“那你们这儿平时来的客多吗？”得找个人多的时候溜出去才好。
“嗯？”决明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是不解，但他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平时倒也还好，春季之时兴许会多一些。”
江彻想起家中养的狗在春天时也会叫个不停，吵得他不得安生，想来也是此理。唉，真是世风日下啊。
决明又念叨着：“要不是小罗大夫，你早就烂在银山上了，你可真得好好感谢她。”他嘴里说着话，手却一点不慢，说话间便把江彻肩上的布条解了下来，露出了有些骇人的伤口。
江彻想他口中的小罗大夫应该是那个着绿衫的姑娘，反正不该是那位大娘。小罗大夫？难不成还有个大罗大夫？
待决明将药换好又重新包扎后，江彻已疼得大汗淋漓。
决明见他仍坚决地裹着被子，如大姑娘一般的羞涩情态，心中嘀咕：都是男的，有什么好遮的？再说了，小罗大夫把这泥猴似的人带回来后，你那一身叫花子都嫌脏的衣服还是我给扒下来的。
还好这回他终于长了个心眼，有些话还是没说出来，只无奈地摇摇头，向江彻告别：“前头还忙，刚又来了几个头疼脑热的，我得去帮忙，你好好养伤。”
这种地方还能治头疼脑热？那种事还有此奇效？江彻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虽好玩乐，但毕竟年少，再加之家教甚严，倒真是对此一头雾水了。
他见决明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收拾东西，八字眉简直要蹙成一团。江彻暗想：这般白日宣淫，对象还是男子，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吧。心下有些同情他，再加上刚才别人好心帮他换药，他竟还误会了人家，又是惭愧又是同情，便打算逃跑时顺手捎上他，虽然可能会艰难些，但那又能把他怎样呢？
打定主意后，江彻悄声道：“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儿。”江彻简直要被自己的英勇慷慨打动了，语气激昂，眼神坚定。
决明却是一呆，可叹他着实是个实心眼的人，只怔怔道：“公子这……这是何意？”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竟然有人好他这口吗？这少年看着俊雅斯文好模样，这……这口味也忒重了，唉，还是少不更事啊。
“小人貌寝，年过三十才成了家，幸蒙公子青眼有加，着实惶恐，只是……只是……”他斟酌着用词，说到后面竟老脸一红，咬牙道：“自惭形秽，怎敢以身事君？”
江彻越听越不对味，听到最后一句惊得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又羞又怒，脸红一阵白一阵，拍床而起，拿着匕首颤颤巍巍指着他：“我好心救你于水火，何以如此羞辱我。”真是一腔好心喂了狗，狗还反咬了他一口。
决明见他突然发怒，心下暗道不好，这回别又是误解了别人的意思，却又不知从哪里解释，只得搓搓手，云里雾里道：“我也没觉得医馆不好啊，罗大夫和小罗大夫也不曾亏待我。”见江彻愣在原地，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道：“我得去帮忙了，小罗大夫怕是忙不过来的。”
医馆！这里竟然是个医馆？江彻栽倒在床沿上，无语扶额，决明后面说了什么他全然不知，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复又想起决明刚说的话，脸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逃过一劫决明浑然不觉，转头看向随意堆在案上的破布条，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发带脏成这样了，小罗大夫应该不会要了吧，待会再来把它扔了便是。”
江彻脸色又是一僵，等到决明出去后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那布条看。那布条皱巴巴地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瘫在案几上，为血迹和泥水所污，早就看不出原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惊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