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蛇蝎妇毒杀亲丈夫 ...
-
四年后，建初八年。
帝都名园“不园”里，京城的名士们齐聚，要迎接一位名满江南的名臣进京。
他们的妻子儿女自然也同行，一个才从外地过来的少女不由得低声道：“沈纯在看什么？”
她们说的沈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沈令仪的第三女，前些日子建初帝要选后，她进宫去给太后相看了一回，却没选上，因此有人暗地里讥笑。
她的姊妹亦低声道：“谁知道呢？前儿说她进宫去给太后相看说得那么沸沸扬扬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别是骗人的罢。”
这话未免好笑，沈纯进宫，是沈学士为代表的沈家向吕太后代表的吕家示好的结果，这难道还能说谎么？
她们身侧一个帝都本地人斜了她们一眼，冷冷道：“慎言，那一位，”她露出一点心悦诚服来，“是真正有德行的人。”
外地人笑道：“沈纯？”掩不住酸妒，“不过是有个好爹罢了，她有什么本事。”
本地的姑娘白了她们一眼，道：“人家有个好爹，就是本事，会投胎，不成么？且我说的‘有德行’，可不是她。”
她们尚未吵完，外头一个十二三岁，穿一身销金流云纹月白立领长袄的少女款款而来，头上挽着堕马髻，鬓边簪着一只小金凤钗，凤凰口中衔着一串珍珠流苏，那珍珠的光泽映在她的脸上，竟好似分不出究竟谁白些似的。身后婢女二三，皆穿青衣，梳双鬟：“阿纯？”
沈纯惊喜道：“静姐，你不是一贯不来这样的场合，怎地今日竟来了？”
那少女正是乔道静，她如今年纪也有十二周岁，因个子高，看着倒像是及笄了的少女，眉目淡而柔和，却于气度中流露出一股与年纪和性别都不符的沉静混合着豪迈的气质来：“我听说来的是喻进喻参政？”
沈纯笑道：“正是，喻参政乃是名满江南的才士，又个性极清廉，还是一位能臣，这一次他进京来任正三品左副都御史，多少人的眼睛都看着呢。”
乔道静微微一笑，她的容貌本只是清秀而已，不似沈纯的姐姐沈绮华贵高傲，也不似建初帝新封的昭仪慕容氏，虽是外国妃嫔，却有“艳冠天下”的流言。她是胜在气度，此时笑起来又有种春风拂过的感觉，爽朗得令人精神一振：“我当初在江西时，喻参政还只是参议，我蒙他们家的恭人教授不少，须来看看。”
沈纯喜道 ：“这可好了，你既认得他们家的人，想必他们家的女孩儿都是好的，我也多几个朋友。”
乔道静一笑：“他们家最小的女儿如今也到了婚龄，名字是丽娘，若还未嫁在别地，我便引她来认识你。”
她们说话时，旁边的女孩子们都不敢说话，待乔道静与沈纯聊完了，方纷纷地上来：“静姐，你可好有几日没出门了，敢是又弄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帝都里能人何其多也？又兼京城里有靠山的多了去了，不似江西那时大家要给同僚留面子。乔维岳的本事，装是装不出来的，左邻右舍把这个能想出句读、造出木牛流马的“能臣”的家里人请出来吃了一回酒席，立刻人人都看出来了：这家里，真正有本事的是闺女。
天才是到处都有的，远的不说，新近胜过沈纯被选为建初帝的皇后的孟氏女，出身乃是世家之首，也是世家中唯一不曾受到波及的孟家，就有着“三岁能诗，五岁能文”的美名。男子里，沈令仪的内侄儿中也有一个姓凤名思梧的，天赋异禀，人都说若非这些年没有神童科，他一定能夺得魁首。是以大家都不以乔道静为古怪，只当她有神异而已。
可是再是神童子，在翰林院见识过建初元年神童科那一科人的翰林们眼里，也不如已经被发落去了秦藩做秦王仪卫的郁清光。不说别的，那一群神童子们都是不满十岁就能做出比肩举人的诗文的，郁清光本就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经由沈令仪教导，更是连寻常的进士也不如他。这就引得知情人越发的感叹：“好好一个郁郎，偏毁在了党争里！”梁王的名声也就越发的坏了。
不过这句话随着西征结束，郁清光据说被借调去了西征大军，斩杀、阵杀、计杀了数十人的消息传来，也越来越少人提起了。更多的人是拿他和十二岁就被秦始皇封为上卿的甘罗相提并论：“好个郁郎君，能文能武，有什么他不会的？”
乔道静身为这位名气很大的“郁郎”的未婚妻，身份自然水涨船高，更兼她本人水平就很高，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怎么放平自己的态度，如当年的阮徽、韦自畹等上门挑衅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她笑道：“并不是，是我一个堂兄如今庶吉士业满，做了从七品编修，我与他做了几色针线相贺。”
她说的是乔道俊，建初五年的春天考中了进士二甲第十三名，才貌俱佳，做了庶吉士，如今顺理成章又做了翰院储相，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那会儿说沈纯的酸话的外地女孩子忍不住笑道：“原来乔姑娘也会做针线，我听说了你的大名，还道你只会做木牛流马、烈酒之精与口罩呢。”去年国中有大疫，乔道静出于对国事的担心，走两坊那里长公主的路子上谏了酒精、口罩和医用手套的思路，因本人身份敏感，是郁清光未婚妻的缘故没有领赏，却深得几位长公主的赞扬，这件事，很多人也是知道的。
周围的女孩子们分明是很亲近乔道静的，却没有一个帮她说话的，外地来的女孩子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乔道静身边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侍女便笑道：“专心纺绩，是谓妇功。女人之大德，可乏之乎？”
这是班昭《女诫》里的话，由乔道静这个千金小姐口中说出来也还罢了，一个婢女也能出口成章，外地女孩愣了一下。
本地的女孩子们却都笑道：“还是未霜会说俏皮话！”乔家的婢女也通诗书，这是京城很有名的一样景致，与世家之首的东海孟家“序列森严，左昭右穆”和翰林院的“老少相接，达者为师”等佳话一样出名。
乔道静含笑看了那外地女孩子一眼，不再理会她，反而携着沈纯的手去迎接喻丽娘了。
·
至晚间，大家都散了，乔维岳也领着妻子儿女回了家，乔道盈因又对乔道静出口不逊被捉住了，现在还在罚禁足。乔道生、乔道繁与三哥乔道甫、三姐乔道柔、四姐乔道慧就都出了门，随着乔维岳见客人去了。
一时，乔道繁领着弟弟妹妹们都回去了，唯有长女与长子留着旁听，却听乔维岳道：“今日朝上，梁王不满了。”
这几年梁王的行事越来越出格，不光臣子们，连从前保持中立的吕太后都对他越来越不满，再加上西征早就完了，乔道静道：“如今就看是秦王先发难还是梁王先发难罢了。”一山不容二虎，这几方都要撕一场。
乔维岳道：“只是太后还政于帝了，倒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揉一揉额头，这是因为前几年阴八姐给了他一下子的后遗症，受凉就疼。
开春时，东夷那里的使节过来了一趟，却是因东夷海贼在本朝边境烧杀掳掠而谢罪。吕太后本是垂帘听政的，却把帘子和自己的宝座都撤了，说要“还政于帝”，朝中大臣们半信半疑。
乔道生年纪虽小，却有主意：“咱们是陛下的臣子，也是朝廷的臣子，当为国家计，党争，原是小事，不须在意。”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以乔维岳目前在外的名声，他说“我要为国家计”，估计还真有不少人相信。池氏欣慰道：“生哥越来越懂事了。”
她们这里说着，外头六儿却去了阴八姐的院子：“姨娘。”
阴八姐这几年衣食与仆妇同，待遇极差，却因为儿子而强撑着一口气不去死，闻说六儿过来了，眼睛放光：“我的甫哥如何了？”
六儿道：“哥儿今日聪明得很，给……”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高官，“背了诗，人家都极口称赞他呢。”
她没说谎，只不过当时的情况是别人问起乔家的长女乔道静来，顺口称赞了下其余的孩子们而已。
阴八姐却极其感动：“我的哥儿，娘只有你了！”把乔道盈个女儿忘得干干净净。
她忘了乔道盈，乔道盈可没忘记她，毕竟是生母，也趁夜赶来看望：“娘，你还好么？”
阴八姐道：“你不要管我，多去照看你兄弟，你的终身，可就着落在他身上了！”
乔道盈点一点头，六儿这几年也颇被阴八姐母女信任了，低声道：“只是哥儿再好，也比不过大哥儿在老爷那里的地位。”
她一说乔维岳，阴八姐就要发疯，青春受骗的女人，不发疯就奇怪了。今日却还有事，六儿把她劝下了，道：“我冷眼看着，甫哥可比生哥与繁哥机灵得多了，只是老爷却不看重他，今日甫哥那样乖巧，老爷只叫他出门去见了一会儿客就回来了，生哥与繁哥可在前头留得久了。”
阴八姐问道：“生哥与繁哥呢？”
乔道盈道：“他两个一个背了一篇自己做的文章，一个背了篇别人做的文章，”十分不忿，“我的弟弟，分明比他们都强！”
这是这几年来六儿费尽心思给阴八姐灌输的思想，阴八姐听得怒气冲冲，却无法可想，只好咒骂乔道生去死，转回了房。
她回了房，外头却有两个守夜的碎嘴婆子低声谈笑：“哎，你可知道，老爷最近宠爱的那个小秋香，长得和阴姨娘似的，还是太太荐上来的。”
“什么太太荐上来的，那是大姑娘找着的，不过托了太太的名儿而已。”
“嗐，管他是谁荐的，总都是热灶，好过咱们这里，跟着，”一努嘴儿，“这么个疯婆子。”
自从四年前阴八姐打破了乔维岳的头，她院子里的守卫就加强了，份例也从姨娘的份例变成了粗使婆子都不如。阴八姐躲在墙角听得咬牙切齿，不知在恨谁。
外头说话声犹未绝：“哎，你知道不，我们老家那儿又死人了，这一回，乃是老婆杀了男人！”
“怎生说？她打得过男人？”
“自然是打不过的，可是女人要杀男人，法子多了去了。像这一回，乃是当老婆的拿着针在肚脐上方的‘水分穴’上扎了三针，立刻就没了气，你说厉害不厉害？”[1]
“她为什么要杀了男人？”
“谁知道呢，无非是儿女那点事罢了，当人娘的……”一声叹息。
阴八姐听进去了。
转天，阴碧又来家“看望嫂子”，毕竟她一来乔家，丈夫的事业就会受到上司称赞，她想不来也不行，丈夫自然要逼着她来。
乔道静正在池氏膝下做针线，乔道生给她们读邸报听。
阴碧笑道：“嫂子真是有福气，这样好的两个孩子。”奉承一回。
乔维岳对她有意思的事，如今是乔家内部公开的秘密，池氏对她没有好脸色也是情理之中：“来了？”叫了庶子庶女们过来考问功课。
今日恰是休沐，乔维岳也来了，三个儿子都来答话，却是乔道甫答得最不好。
这也难怪，他年纪最小，学问不好才是正常。
偏阴碧得知阴八姐做了自己的替身，看着乔道甫就有些阴阳怪气的优越感：“这么大了，字都不认识？”
乔道甫是被亲娘反复教导过“你姨妈是个贱人”的，愤而怒骂：“你这……”后头跟着一串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绝不能学会的秽语。
乔维岳大怒，一个耳光甩了过去，骂道：“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乔道甫才只四五岁，小小的身子都飞出去了，连看笑话的池氏都吓了一跳：“甫哥，小受大走，快跑！” 父杀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乔维岳犹在骂：“当初你生出来，我就该把你溺死了事！”
乔道甫哭着跑了，乔道盈自然跟上，二人跑去亲妈那里如此这般，勾起了亲妈的新仇旧恨：“好好好，老贼现在为了那个贱人打我的孩子了！”
她忍着，不过是为了儿女，如今眼看着儿女都被人欺负，不动手不行了。因叫了唯一一个还留在乔家的亲信：“你去，给我找包毒药来。”
亲信还不想死，自然跑去找池氏告密，池氏心里仰天长笑，面上道：“我去报给老爷，你去拿药给她，引蛇出洞。”亲手给了她一瓶子纯纯的好砒.霜，自己又去报给了赵老宜人与乔维岳。
阴八姐是怀着“鱼死网破”的心情出现的，赵老宜人与乔维岳都预备着捉个现行好把这毒妇送去官府，池氏却聪明，带着孩子们出门去游玩了，托词是给远在陕西的女婿祈福。
回到家，小嫣红惊慌失措地来报：“太太，不好了，阴姨娘将老爷杀了！”
池氏如遭当头一棒：不是，都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了，怎地引蛇出洞还能把引蛇人咬死？乔维岳，你是不是废物啊？！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蛇蝎妇毒杀亲丈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