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十九章 庭院深几许（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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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齐不再开口，回身继续看守沉睡的熹微，任由琏儿长跪不起，他要的只有一句应诺。
一炷香尽，琏儿仍俯首趴在地上，虽然为奴为婢多年，弯腰曲膝习惯成自然，可今日长跪，满含了惶恐惊诧，百感交集，双膝之间酸痛渐起，四肢百骸忍不住颤抖。
前几日后门血案她已有所耳闻，下人们虽不敢大肆讨论，可心中了然，夫人唆使府外之人害了熹微姑娘，世子知晓后雷霆大怒，竟连夫人面子都不顾，削去了巧姑的手臂！夫人残害一个及笄少女的行为固然令人发指，可世子为了一个草民女子与亲生母亲反目，也实在令人喟然可叹。谁能想到，年少老成的世子，遇到男女之情竟会如此疯狂！自此之后，侯府上下皆知，小世子爱上了一个吴城来的小丫头；可眼见着府内鸡犬不宁，谁也不敢对这段情抱持任何期待。
府内豆蔻少女，对世子芳心暗许者不止琏儿一人，她们都有自知之明，自己思慕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又怎会轻易对她们青眼相看？可偏偏，这位在吴越被捧为朱雀，甚至朝堂之上圣帝口中“积石如玉”的少年，竟会看上吴城一个毫无家世，略有姿色，身无长物的少女，如今看来，还似是义无反顾得很。府内的女子们难免心有不甘，毕竟表面看来，她们的容貌、阅历比之熹微，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她们中不少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瞧世子什么时候对熹微的新鲜劲儿过了，将她弃之如敝履。
府中婢女之间，琏儿是个特例，不仅因她是夫人先前指给世子的通房丫头，更因她与熹微交好，明知世子喜欢熹微，也不敢有嫉妒之心，反而安份地怀了成全之心。女子懂事如她，自知处境，不作非分之想，是幸；女子无奈如她，爱慕之人在眼前，却只得全身而退，更亲手为他与别的女子添砖加瓦，是不幸。然幸与不幸，都是别人眼中的琏儿。她自身，能想的，能做的，只有为林修齐竭尽所能罢了。
世子此番问话意欲何为，琏儿在心中默念无数遍，终是不得其解。林修齐若非意有所指，定不会轻易瞩目于她一个小小侍婢身上，琏儿没读过什么书，在侯府内亦安分守己老实巴交，心思细腻却毫无城府，以她的见识又怎能揣测出眼前少年心中所想呢？可不管林修齐需要她做的是什么，她都不会拒绝，这是她为他效忠，盼得他眷顾一眼的唯一方法。
“还请世子明示。”琏儿深深低头道。
林修齐握着熹微的手，并不回头看琏儿，只淡淡道：“夫人那边应该正缺人手，你可多去走动，虽说是做我的丫头，可先前毕竟受了夫人恩典，不能忘本。”
“是。”琏儿应了。
“该说什么该听什么，你心里可有数？”
“是。”夫人给了她进梧桐院的恩典，必是有意为之，可世子对于熹微之事反应太过突然，打乱了夫人的计划，琏儿才突然成了无人问津之人。世子将她主动摆到夫人面前，夫人记起她这个棋子，必会有所行动，于是，世子只需坐看一切，请君入瓮。于夫人于世子，琏儿都不过是一颗棋子，她心甘情愿以身入棋，唯一的选择只是自己为哪一方布棋。然而，世子突然起意，与夫人龙虎斗，究竟为何？
“你起来吧。”
琏儿本在自寻思量，闻声一震，微抬头，前方白袍引入眼帘，不知何时林修齐已立于她眼前。琏儿正欲起身，一惊之下双腿疲软，险些跌跤。林修齐一把扯住，将她扶正，接触间琏儿体内热流涌动，很快窜出心口，烫及颜面。红晕浮现，琏儿慌忙低头，心中又惊又喜，娇羞不已。林修齐却只淡然松手，对她的表现视若无睹，打发了她回去准备，再无他话。
下午，李奕青云又来了趟梧桐院，琏儿随即退到门外。李奕报告宣义王三日后到临安，便立在一旁无话。林修齐因一直守在熹微身边，将越城事务全数交给青云，所以青云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已有两日不曾见过这位小主人。中午和李奕聊起最近世子的变化，青云很是不满，只觉世子为了一个女子竟将家国大事置之脑后，如此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行为，令人气愤，怒其不争。原先每提及这个话题，李奕总会帮着熹微说话，可今天他却出人意料，站在青云一边，一问之下，青云才知上午李奕在林修齐跟前得到冷遇，而林修齐更对宣义王来临安之事不闻不问，青云顿时光火：宣义王出身高贵，虽是个清闲王爷，却素与朝中多位达官贵人交好，又以文才修养在民间颇有威望，如此权贵对于林修齐仕途大有裨益，若是因为一个女子而怠慢了宣义王，那简直荒唐！而李奕言语中也渐渐显出对熹微的微词，青云与他一拍即合，两人相约来梧桐院谏言，劝林修齐早日清醒，尽快处理越城事务。
起初青云还是好言相劝，不一会儿，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厉声怒言，吓得门外琏儿捧心倚在墙边，不敢妄动。林修齐盛怒，声称李奕青云二人惊扰了熹微，一声令下，将两人赶了出去。青云跪在门外，力谏林修齐为大局着想，直到掌灯时分，林修齐仍不为所动。自从李奕青云随侍林修齐，主仆三人从未闹得如此厉害，梧桐院一干仆人见状瞠目结舌，个个感叹世子为了一个女子入了魔障，更有个别人为李奕青云不值，私下说熹微是个祸害。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一晚上传遍了定远侯府每个角落。
翌日，琏儿照林修齐吩咐，来到怡心院。自巧姑手残之后，怡心院一下子失了主事，林夫人又气倒卧病不起，无暇管理，下人们眼见世子正与夫人生着气，不如前阵子来得勤快了，便偷偷胆肥了起来，偷懒的偷懒，揩油的揩油。琏儿眼见，惊愕不已。她虽生性温良，不爱惹事，却心地正直，忍不住喝止了少数仆人的过分行为。琏儿虽不是世子的侍妾，但通房丫头的身份总比普通下人高些。那些人见了倒也敬畏，便灰溜溜地退了，有几个心里不服气，嘴上便嘀咕“上不了少夫人的台面，倒端起少夫人的架子了”，琏儿听了，脸腾地通红，一腔羞愤最终只化作双拳紧握，牙关紧咬。
入了内室，琏儿叩首作揖一番，从小婢女手中接过汤药伺候起林夫人来。虽然琏儿先前只是一个西厢小侍婢，不配亲自服侍林夫人，可现今她摇身一变，已成为世子的通房丫头，将来若得宠成为侍妾，说来也算林夫人半个儿媳妇，够格为她端茶送药。
林夫人尚显虚弱，恹缠病榻，就着药碗草草喝了两口，便阖目倚靠在床边，沉重叹息。琏儿微动恻隐之心，俯身上前，轻唤了声夫人，凑着她耳边抚慰道：“夫人病体，切莫忧心烦恼，于病无益。世子心中牵挂，无奈事忙，特嘱琏儿前来贴身服侍，他得空了便来探望您。夫人念在世子一片孝心，还请保重身体，过两日世子前来也好令他放心。”一席话虽为谎言，却因着诉说之人真心实意，听来格外动情。
林夫人微启凤目，视线懒懒移向琏儿：“此话当真？”
琏儿素来老实，很少说谎，更别提光天化日在主子面前说谎了。她身躯微微一震，此举怎能逃过林夫人犀利的眼神，后者不由轻叹，扯了扯嘴唇，似笑非笑，僵了片刻后，情绪终化作言语：“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肯来看我？”字句飘忽，却清晰可辨，在徐缓游离的间隙中，满含了母亲的不舍和尴尬的无奈。好好的母子，怎就到了如今相见难相对恨的地步呢？
林夫人对儿子的爱从未改变，却不能容忍熹微的出现，她令她想起自己的婚姻曾蒙受背叛，她令她质疑自己的夫家将再受风雨，她令她担忧自己的儿子会重蹈覆辙。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熹微，这个拥有和温婉一样脸孔，足以搅得林家父子的意乱情迷的人在定远侯府嬉笑，她不能坐视另一个女子毁了她的家、她的夫君儿子的人生！可是，她的儿子不懂，正如当年她的夫君的固执一样，男人们似乎从来都认为女人不足以能耐到颠覆自己，却不知女人才最懂女人。
与其有朝一日熹微携其母之势祸乱林家，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毁了她——林夫人至今未曾认为自己有错，却无奈儿子心肠不如她通透。她缓缓回眸，看向床边，琏儿秋瞳微垂，满面尽显恻隐。她不禁一笑，自己怎沦落到叫一个卑贱下人同情动容了，却忽地转念，跟前这人早几日已成了儿子的通房丫头，既是儿子枕边人，若调教得当，琏儿不正是自己安在儿子身边最好的眼线。林夫人细细打量了琏儿的眉眼，更觉比熹微顺眼得多，深得人心。将琏儿招至身边，她柔声道：“琏儿，世子对你可好？”
琏儿又是一怔，忖度着徐徐点头。在下人眼中，主子没有为难，那便是好；在女子心中，男子如何做才是好，琏儿不敢想，她深知，放眼侯府，世子仅会对熹微一个女子好。
林夫人要问的显然不是主子与下人的相处关系，她直了身子，声音更柔了些：“可曾圆房？”
果不其然，琏儿面露诧异，如受惊小鹿般小心看向林夫人，答案不言而喻。林夫人了然却不罢休，直接问道：“对世子可有思慕之心？”琏儿瞬时羞红了脸，窘态毕露，只想钻进地缝里去。林夫人却满意地笑了，劝慰道：“你是我指给世子的通房丫头，有什么可害羞的？世子也不小了，合该让你们俩早日圆房，他也能真正成个大人。你这般乖巧，他该多疼惜才是，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外面来的小贱人身上，实在不成体统。我是管不了他了，盼着他有了你，知道你的好，能收收心。毕竟定远侯府家大业大，当朝权贵怎能由得一个小贱人搅翻了屋梁盖。”
林夫人气色竟渐渐红润起来，见琏儿垂首不语，似是听得认真，林夫人更加欣喜，她认定了林修齐情陷熹微是因为熹微有意勾引，当初从西厢挑琏儿去林修齐院里，不过是为了让熹微亲眼见着，叫她尝尝心计落败的痛苦滋味，没想到无心插柳，竟挑了个如此听话好操控的奴才，倒省了她调教的功夫。林夫人一时得意忘形，积极向琏儿谈起了口风。
巧姑没出事之前，这些出面的事本是由巧姑来做，林夫人沉着坐镇，与她一冷一热，一个白脸一个黑脸，配合默契。如今巧姑重伤不能下地，其他下人又没几个得心的，林夫人便自己挑起全盘问话，虽问得热心，却不谙拿捏之道，没几句琏儿便听出其中异样，心中细细梳理，夫人所问内容，虽句句不离世子，却旁敲侧击了诸多其他内容，如世子每日处理事务，近期有何举动，与前方李奕青云联系等等，她不由多了心眼，回答得兜兜转转，却多不着重点。一通下来，除了世子的饮食起居，林夫人几乎没得到任何有利的情报，她略感不满，却念在琏儿刚服侍林修齐，不会知道太多，料想着来日方长，约她常来照料，便放她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第52章 十九章 庭院深几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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