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十五章 伤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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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世子罚了一个百长，受马蹄和鞭刑……”巧姑素手从银盆中捞起一条汗巾。林夫人无法活动，连进食都为流食，身体清洁自然由巧姑代劳。她将汗巾绞干，为林夫人擦身，不时说些外面的事让她知晓。
这位主子虽讷于言行，却神智清明，时而以眼神回应。她见巧姑欲言又止，想必世子之事还有后话，便示意继续说下去。近日熹微病了，世子常去走动不说，甚至为了她处罚士兵。巧姑仍犹豫着难以启齿，提及熹微必会牵扯出温婉，她知夫人定然不愿听到这个名字，可若不说出来，便无法令她出面阻止世子重蹈覆辙。
“夫人，”巧姑停下手中的活儿，郑重道，“世子处罚那人是为了一个女子。”林夫人蛾眉蹙起。“她叫熹微，是秦先生由吴城带来的徒弟，一个刚及笄的黄毛丫头。而且……”夫人侧耳凝眸，“她和温婉长得惊人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果不其然，林夫人身子一震，温婉二字多年未闻，如今依然触耳惊心。看着夫人满面惊讶，连嘴唇都在颤抖，巧姑心中不忍，忙上前稳住她，开口道：“夫人，红颜祸水，侯爷父子不能栽在同一张脸孔上。”
许是因为大病一场，根底羸弱，林夫人惊魂未定，直到巧姑此话一出，她才抽回迷茫的眼神，看向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年的忠仆，一时间过往的经历涌上心头，历历在目。好半天，她终于朝巧姑吃力地点头。那一瞬，昔日的英气果决隐隐回归，熟悉而真切。
接下来的日子，秦三通东西厢两头奔忙：熹微虽年少，平日精力旺盛，可一倒下就成奄奄病猫，整日汤药吊着，一顿都不能少；反观东厢，林夫人年近不惑，却奇迹般地迅速恢复，不出半个月已能简单行动，只精神还差些，老秦给开了补血调气的方子，收效甚好。林修齐忙于主事，也不忘探望母亲和熹微。其余人等亦各司其职。一切似乎平和有致，诸人实则各怀心事，隐约间，顺遂表面下暗流正蠢蠢欲动。
这一日，老秦抽空为林修齐诊脉，一切正常。他道：“脉象平稳，气血无恙。万幸你没有身染怪病。”
林修齐倒未表现出欣喜若狂，连虚惊一场的嗟叹都直接省去，他只收回手，理了理衣袖，神色淡然道：“生老病死，天命所归，我本不执念于此。现今能得先生吉言，家父家母定是欣慰的。”
秦三通禁不住感慨，林氏夫妇能得孝子如斯，实该庆幸。脑中划过一道闪念，他注视林修齐，细细打量他的容颜，朱唇贝齿，凤目晶亮，袭得林夫人初雪冰肌，又年少英姿，仪表不俗，不失侯门风范，其举止优雅得体，高贵气质浑然天成。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林杰虽位高权重，可品性下作，那般小人若真生出如此优秀的儿子，实在是几世修来之福。
“秦先生？”林修齐一声轻言，将老秦唤回现实里，他瞪大了眼回头，“怎么了？”
林修齐问道：“不知熹微身体如何？”似觉突兀，他又解释道，“一晃天已入秋，气温骤降，熹微本就病着，我担心府里有何照顾不周，耽误她的身体就不好了。”
老秦哦了一声，回道：“多谢世子关心。丫头这两天好多了，前几日你送来的秋衣秋被，她也一应换上。只是……”
见老秦面露难色，林修齐赶紧道：“先生但说无妨。”
“眼看就要入冬，我们出来也有两个月了，先前未曾想过在临安逗留如此之久，我们都没做过冬的准备。丫头从小怕冷，所以，我希望能尽快带她回吴城，在家避寒。”
林夫人渐好，秦三通也算完成了此行的目的，是时候离开，而他想带熹微避过的，除了严冬之外，还有那比严冬更冷酷无情的人心旧账。
熹微不认识林夫人，但林夫人想必早已知晓她的存在，鉴于温婉的旧事，她又怎会轻易放过熹微？林夫人不认识秦三通，但秦三通知道林氏夫妇陈年的荒唐作为，只凭这点，他就该为熹微防范着他们！
“这……”林修齐略一沉吟，后道，“可家母尚不能下地……”
“林夫人已能简单活动，过些时日应能下地行走。当然，我会医治直至她大癒无碍。只是，离开是早晚的事，我有必要事先知会你。”秦三通抚着两撇胡须，坦然相告。
林修齐心中自有心思，故而还欲开口相劝，却听老秦续道：“世子，人生百年，有些人到底是匆匆过客，有些事左不过是过眼云烟。别把一时的执念误当作一辈子的执着。”
少年瞬时尴尬，扯了扯嘴角无言以对。老秦心一横，又道：“这里没有别人，我便说得更直白些。我们丫头和你某些地方是相似的，结交为友固然是好，但你们终究不是一类人，她不适合你的世界。如今她已心许公书同，定会死脑筋不离不弃，你再勉强也不会有结果。”
少年心中一震，不觉垂首细想：秦三通的开门见山令人始料不及，然而，这话若搁在早前动摇时说，他兴许会听，现在主意既已定下，秦三通的话对他而言没有更深的意义。再抬首时淡然如故，林修齐清浅笑道：“谢先生明示，修齐心有分寸。”
所谓分寸，各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秦三通原以为林修齐甚识时务，愿知难而退，可后者翌日便遣了下人送来暖炉和炭火，看着这些未到时令的取暖工具，秦三通很是无奈，少年此举表明了他真正的分寸和想法。显然林修齐与秦三通两人心中的度量衡并不相同。
老秦暗自生虑：眼下进退维谷，困难重重。看到熹微身体渐好，笑容灿烂，他顿生悔不当初之感，若把她一人丢在吴城，即便对自己照顾不周，她也不至于饿死，可现如今，师徒二人深入虎穴，熹微更被多人虎视眈眈，随时会有危险——他无言地自责，将一切归咎于自己错误的决定。
熹微款步来到秦三通面前，歪头一笑道：“这位美髯公，不知何事萦怀抱？”
秦三通一阵好笑，轻刮了她的鼻尖，道：“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熹微眼珠灵动，聪敏精怪，佯装畏寒的模样瑟瑟发抖，忽又叉腰道：“几度风雨几度秋，一场喜悲一场梦。”俏脸可人，五官精致，更透着洒脱活泼。
见了这个爱徒，秦三通只好无奈浅笑，不一会儿，他突然起身，整理衣襟后对熹微说道：“我出去一趟，你病刚好，不准到处乱走，听到没？”得到熹微点头保证后，他才疾步出门。林修齐的态度令他很不放心，他要力争让那少年妥协。
熹微在中厅待了会儿，自觉没意思，便拣了几本书回床上躺着。翻阅手中书本，渐渐竟沉迷其中忘了时间，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熹微才猛然回神，她赶忙穿了衣服去开门，却见西厢侍婢琏儿垂手站着。
“有事吗？”
琏儿屈膝行礼，道：“夫人请熹姑娘过一趟东厢。”
熹微一怔，她虽见过林夫人，可那时她尚未清醒，怎么会记得自己这个小丫头呢。但一转念，她旋即明白过来，自己身在林家地盘，主母的眼线可以密布在任何地方。但她依然不解，林夫人为何偏要见自己。彼时，熹微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与林家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但直觉告诉她此行不善，所以她不很愿意前往。
“可是家师下令我不得随意外出……”
琏儿又福了一福，柔声有礼道：“姑娘随我前去，是受了夫人之邀，算不得随意走动。而且，主子有命，若姑娘不到便惩治奴婢，还请姑娘可怜奴婢。”说着，琏儿竟要下跪，熹微忙扶住她，心下不忍，又觉琏儿说得在理，想来林夫人也不能拿她怎样，便答应了前去东厢。
怡心院。岩壑恣登临,莹目复怡心。时至凉秋，院中的姹紫嫣红却依旧浓艳不减，熹微私下纳闷，林夫人既能为院落取名怡心，为何品位不能怡心悦目些。屋内一人端庄而出，迎了上来，仔细一看原是巧姑，她近日照料林夫人越发不眠不休，消瘦了些，气色也不佳，可眼中却是光彩照人，眼角唇边皆堆笑，看得出她心情很好。除却性子讨人厌之处，巧姑可算是个忠诚之人，她这般尽心尽力对待主子，实在可敬。
巧姑对熹微上下打量一番，并不行礼，直接伸手引路，“夫人等候已久，熹姑娘里边请。”说着，她独自走进了屋，熹微和琏儿赶紧跟上也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十五章 伤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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