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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十一章 临安林家(二) ...

  •   午膳过后,林修齐着人来,请了秦三通师徒过东厢。又是一番兜兜转转,九曲十八弯。熹微记性不差,再复杂的东西经过两次后便能过目不忘,一次速记,一次巩固。如今一来一去,西厢通往前院和东厢的路,她心中已然有数。

      不巧,居然还让他们碰上了仆人受罚的场面。

      一群仆役身着单衣,一字排开,承受杖责,甚为壮观。上等红木杖击打在血肉之躯,沉重厚实,毫不留情,一声声噼啪,听得熹微直起鸡皮疙瘩。尽管先前自我告诫过不能多管闲事,但她终究忍不住回首,细看之下讶然不已,那些受罚的人正是早前迎接他们入府的仆人,甚至连年迈的守门老叟都列在其中。一声惊呼险些脱口而出,她以手捂住口鼻,看着老叟发白的唇色,渗冷汗的苍白面容,心中暗骂林修齐太过狠戾,只是接驾来迟,却动用到如此刑罚,连个老人家都不放过。又晃了晃脑袋,忍住心中不平,她再一次提醒自己,不可多管闲事,不可行差踏错。

      经过转角,熹微最后投去同情的目光,只这一瞥,注定了她无法袖手旁观。

      “住手!”

      当看到老叟已昏死在地上,面无血色,不复知觉,熹微心中忍让再三的神经终是爆了。她箭步冲了回去,几乎本能地覆在老叟之上,当触到身下人因长时间紧张隐忍而僵直的四肢躯干,她即刻鼻头发酸,双眼氤氲。不知哪里冒出来个丫头,行刑之人措手不及,两记重杖狠狠敲在熹微纤弱的背上。众人慌忙停手,莫名其妙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秦三通急切地冲上来推开那人,又心疼地看着熹微,欲伸手抚上她背验伤,却又念及她吃不了痛,苦苦不敢下手。

      这丫头,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却有两件事能轻易要了她命:一是冷,二是痛。每到入冬,她总裹着七八个暖炉还嚷嚷着冷,更懒懒如蛇熊一般,怎么都睡不醒;她生得细皮嫩肉,从小放养着脸皮磨得越发厚,身上皮肤却反而越发水灵,一点点痛都吃不消,刚学针灸那会儿,银针试穴难免有些酸麻胀痛,每回都能把她逼得泪眼汪汪……现如今,两记杖责在身,她哪受得了?

      “丫头……”看到徒弟抬眼已满面莹莹细泪,秦三通更是心疼,再念及身在远方的熹秀才,心中又平添许多愧疚。

      “师傅,我没事……”熹微皱着眉头,深吸提气,无力地说道,“看看这位老伯,他筋惕肉颤,晕过去了。”

      秦三通略看一番,阴沉道:“六脉沉伏,牙关紧闭,人事不醒,周身筋脉颤动。再不照料,等着收尸吧!”

      一干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听从秦三通吩咐,是逆了上头的指示,不听老秦吩咐,则是背上一条人命。幸好李奕经过,见了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立刻命他们抬下去照料,而后撤了所有人,亲自恭迎秦三通去东厢。老秦盛怒未消,丝毫不理睬他,转身关心起熹微的伤势:“丫头,背上疼不疼?”

      心情尚未平复的熹微,这才想起自己挨了两杖,背上立刻火辣辣烫起来。她难受得弓起身子,不想更拉扯到背上两条伤口,痛得她说不出话来,唯有无言长嘶。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秦三通冷哼一声,扶着徒儿直往西厢走去。

      “秦先生……”李奕还想上前劝阻,却被秦三通举手示意打断:“我明白你们世子年少当家不易。要严以律人树立威信不是不行,但伤到我秦三通的徒弟就是不行;那老头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但我徒弟的死活我不得不管!”

      秦三通抬起脚步,身形瘦小却背脊挺拔,“原话带给你主子,我现在要给徒弟看伤。”

      午后西厢,促织声声,满阶绿叶犹浴日明中。

      少女俯卧榻中,双手托腮,露出两段如藕素臂,双腿玩耍似地来回晃荡。倾听促织啼鸣,有些百无聊赖,杏目顾盼,如精灵般流转,巧笑倩兮,她朱唇轻启:“蟋蟀独知秋令早,芭蕉下得雨声多。”字字珠玑,如圆珠落盘。

      忽地一卷纱布掷来,“让你秋令早,雨声多,受伤了还不消停。”秦三通收拾着药箱,骂骂咧咧,如此态度对待熹微,好似她不是受害者,而是肇事者一般。

      熹微暗自吐舌,转头又是嬉皮笑脸:“师傅,丫头知错。丫头该死,又多管闲事了,这两道伤纯属丫头咎由自取。”忏悔,于她已是信手拈来。跟着秦三通,有错得认,没错还得认,她时常觉得,自己小小年纪脸皮那么厚,多数该是被师傅长年累月调教出来的。

      定远侯府执行家法,她却去硬插一脚搅局:平民干涉亲贵家事,闻所未闻。熹微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脸皮厚的人,会越发没心没肺,胆大包天。

      “可是师傅,你不觉得林修齐年纪轻轻,手段太深,性格太狠吗?”厚脸皮仍在继续,推卸责任与旁敲侧击并行,“只不过是没及时接他,至于把仆人往死里打吗?更何况还有个老人家……”

      “你有所不知啊。”秦三通摆摆手,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对于这些豪门望族,那是如律令般的东西,这些家族往往枝叶繁茂,盘根错节,再算上这么多下人,总得依着规矩办事,否则人多口杂,如何管理?”

      “所以您刚才说,林修齐靠惩戒来树威是这个道理。”熹微似是领悟,却又疑问道,“他不是林家独子吗?林家本就该他说了算,还至于做给别人看吗?”

      秦三通轻拍她的脑门,叹道:“人心隔肚皮,对个孩子哪里是说服就服的。自古豪门深院里阳奉阴违的事绝不会少,宫中尤甚……皇帝主宰天下,却恰恰他最亲近的身边人,往往最不听他的话……”

      “师傅,您知道得真多……”熹微从未接触过这些,自然极少能想到这个层面,听得佩服,不由赞叹。

      秦三通顿觉失言,回身正色道:“书里故事多,没经历过总看过书吧,吕后王莽之流不正是例子嘛。你爹不是给你看很多书吗,怎么还是这么没见识。”

      东厢正房,分中厅内室。内室温暖如春,药香袅袅,古玩玉器,琳琅满目,墙上悬有一幅洛阳牡丹,乃北齐第一画师杨子华真迹。红纱绡帐后垂落珠帘,深处一张花梨木古董床奢美华丽。隔着纱帐,隐约可见一女子静卧床中,安谧沉睡,无关纷纷扰扰,全然与世无争。中厅内,林修齐端坐上首,青云侍立其后,听得李奕报告,白衣少年眉头轻蹙,回望内室,片刻后无奈轻叹。

      “李奕,下午该办的事不得延误,另外,守门林伯也派人照料着。”而后,他对秦三通之事只字不提。

      李奕稍等一会儿,见世子终是沉默,便领命退去。

      一室安静,静得就连滴漏之声亦可变得清晰入骨。

      “世子,”青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再去走一趟。”神情依旧是不苟言笑,话语依旧是低沉坚毅,林修齐却能从中感受出实在的关怀。少顷,他自嘲一笑,站起身子,“我们走。”

      “世子。”一个女声从内室传来,叫住了正要出门的两人。循声望去,一个穿着体面的女人从内室盈盈走出,她双手托了托盘,来到林修齐面前,抿唇而笑,递上一碗汤,柔声道:“银耳莲子羹,喝了再走吧。”

      林修齐接过瓷碗,抱以微笑,“谢谢巧姑,巧姑费心了。”

      巧姑,闺名单字为巧,十二岁起贴身侍奉当时尚未出阁的林夫人,十五岁作为陪嫁丫头跟着林夫人来到林家,竟一直服侍了二十年不嫁。这些年来,她在林家忙前忙后,为林夫人分忧解难。林夫人病倒后,由于定远侯常年征战不归,世子年幼,林家府内大小事宜多由她照料,直到林修齐有能力自主于人前,她才又退到东厢,安心侍候昏迷不醒的林夫人。在林修齐心目中,巧姑是值得感激的人,她用一生的光阴表达了自己的忠诚。所以他敬她一声“巧姑”,林家上下俨然尊她为管家。

      巧姑为林修齐轻整衣衫,似是随口地说道:“听闻世子从吴地接回一个医术了得的大夫,现在可是要去请他来?”

      见少年不置可否的沉默,巧姑蛾眉轻扬,嘴角划出不屑的弧度,淡淡开口:“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大夫有这么大架子,竟要让我们定远侯府小世子三番两次地去请……”

      林修齐清浅一笑,轻声安慰道:“没这回事。”

      微风刮过,扇动了窗外梧桐树叶片片飘落,而后轻易将它们卷起,似乎是,又一年秋意至,徐风渐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十一章 临安林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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