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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风起江南(二) ...

  •   抱着念杨踏上百花坊的楼梯,来到二楼姑娘们住的厢房,熹微熟门熟路地打开香浮的房门。当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她惊呆了。唤进随房侍女小红带走念杨,熹微来到香浮的床边。

      “什么时候的事?”

      “凌晨。”香浮尴尬一笑,淡淡地说。

      “为什么不连夜叫小红来找我?”

      “你都睡了。”

      “为什么早上也不来找我?你不知道念杨因为担心你,自己跑到街上来找我吧。”

      香浮眼中噙着泪,再无言语。

      熹微心中不忍,伸手抚上她身体的每一处伤口。下手如此重!她紧咬下唇,问:“是谁干的?熟客?秋娘呢,她怎么说?”

      香浮摇头,微微抬起凤目看向熹微,柔声道:“青楼女子,这是常有的,关上房门就是两个人的事。秋娘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你别帮她说好话了,难道龟奴是死的吗?”熹微一时激动,手下力道重了些,疼得香浮倒抽凉气。

      “你的左手臂脱臼了,得复位再上药,这阵子接不了客了。”

      “多久?”香浮问得十分平静,似乎手臂脱臼是别人的事,与她无关。

      “伤筋动骨一百天。”熹微收回手,淡淡地说。

      “不行,太久了。秋娘不会同意的。”

      “由不得她不同意。你要是庆幸着那禽兽没弄伤你的脸,打算多穿点来接客,大可以一试。等你废手废腿彻底治不好的时候,秋娘一样会赶你走。”

      香浮别过头,对着床顶的幔帐,眼神涣散。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丫头,你明知道我不能离开百花坊……”

      “我不知道,”熹微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我只知道香浮是当年百花坊的头牌,艳绝江南,名震天下。可为了一个逢场作戏的男人,你生下了念杨,放弃多少次嫁人从良的机会?这也就罢了,可六年前你积攒的银子,早已足够你和念杨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但就为了那样一个一去不回的臭男人,你甘愿留在百花坊寄人篱下自取其辱,连带念杨也得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成长。值得吗?!”

      颗颗泪珠从香浮的眼角滚落,她摇头哽噎:“熹微,你还小,不明白。”

      “不,我明白!”熹微怒其不争,却强压着情绪,颤抖地说,“我明白,这么多年,你在等他回来找你和念杨,你怕他回来找不到你们,所以你死活不肯离开百花坊。可是你等到了吗?六年了,念杨早已不再追问父亲在哪里,连他都看明白了,为什么香浮姐你还不明白?!那男人要回来早就回来了,说不定他早就死了,又或者他根本已经另娶了他人有了家室,早把你忘了!你还要继续耽误自己,耽误念杨吗?”

      说到激动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熹微逞强地用力擦掉泪水,直视香浮。她希望香浮能听进去,为了自己更为了念杨,可香浮始终只是呆呆地望着床顶。

      ……

      “你的伤要赶紧处理,否则会好的更慢。我回去拿药箱。”

      明白了香浮的决心,熹微深吸了口气,红着眼离开了厢房。

      独自一人的香浮,瘦弱的身躯包在色彩艳丽的大床里,倾城的容颜上挂满泪痕,动人的凤目中写满哀思,她痴痴地看着床顶,喃喃地低语:“道远” ……“念杨”……

      “师傅,我回来了。”

      熹微回到医馆,看见秦三通臭着一张脸在煎药,心想肯定是自己回来晚了,师傅生气了。说起来她的这位师傅可是大名鼎鼎的“怪医秦三通”啊,吴城人每每提起他必有两个话题——医术精湛,脾气古怪。在熹微看来,师傅的脾气其实说不上古怪,只是像小孩子阴晴不定外加像牛一样固执,所以,顺着他的意思多哄哄他,自然就天下太平了。

      “师傅~~丫头回来啦,你怎么都不理我呀?是不是生气啦?”熹微只有当着秦三通的面才自称“丫头”,这是秦三通自见她第一面起就送给她的昵称——一个相当路人的昵称。她像牛皮糖一样缠着秦三通,直到秦三通被烦的受不了,终于开口:“臭丫头,舍得回来啦?我当你在公家乐不思蜀了呢!”

      “嘿嘿,怎么会呢?徒儿身在曹营心在汉啊,心里挂念师傅,巴不得早点回来呢。”熹微极尽讨好巴结之能势,专挑师傅爱听的说,不爱听的打死也不说。

      秦三通看了眼徒弟交给自己的十两银子,什么话都没说,继续扇火煎药。

      “咦?师傅,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多了六两银子呀?”熹微故作好奇地问。

      秦三通晲了她一眼,冷哼着说:“臭丫头,去了趟公家,被公家那傻小子带傻了吧。”

      听师傅提到公书同,熹微尴尬地挠挠头,赶紧换了个话题:“师傅,香浮姐昨晚被客人打了,伤得不轻,我回来拿个药箱过去看一下。”

      听到香浮,秦三通面露同情之色,很快点头应允。

      熹微临走又被叫住,秦三通塞了五两银子到她手里。她不解地说:“师傅,香浮姐不缺钱。”

      秦三通迎面给了她一记暴栗:“傻丫头,这是给你的。总算你没忘记师傅的教诲,无功不受禄。记住,人不可贪心,贪念一起,就是引火自焚。”

      熹微听话地点头。

      “你小时候聪明伶俐,你父亲也把你教的大方懂事,心胸坦荡,不拘小节。师傅喜欢你不像一般女孩子家柔弱扭捏,收你为徒。不想你越大越像男孩子,越大越管不住了。既然今年正月已经及笄,往后你就要多点女儿家样子,本就又臭又傻,再不懂规矩,将来怎么还嫁的出去呢?”

      一番话不怎么中听但十分真挚。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对熹微的了解不亚于她父亲熹秀才,这丫头心性灵活,从小便有见识,明明是女儿家,可同龄人结伴成群总会以她为中心,所以他将她带在身边磨炼,就怕她一朝走错路,他日毁了自己还拉一堆人陪葬。如今熹微日渐长大,却不男不女,可把秦三通和熹秀才两位教育者愁坏了。

      “师傅你多虑了,”熹微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悠闲地说,“金戈说我一定会嫁到好夫君的。”

      “金戈除了铁器和蛮力,什么都不懂,多少年了,他还管长街的刘大娘叫孙二娘,那种二愣子的话你也信。”秦三通看着这个宝贝徒弟,无奈地摇摇头。

      “师傅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丫头茅塞顿开。”被师傅一说,熹微也纳闷,当初怎么就那么信金戈的话呢,早上当着书同和贾菀的面提,他们也没说什么不妥,想来他们和自己一样年纪小涉世不深,师父真叫一个“姜还是老的辣”。

      秦三通又被哄得高高兴兴,表面上仍摆着副臭脸:“那些钱自己添置些女儿家的东西。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

      “是~~~~”

      刚踏出医馆,熹微就开始狂奔,她挺担心秋娘那个势利眼知道香浮的伤后会欺压她,这个世道,拜高踩低跟红顶白的事到处都是。冲到街转角,好死不死迎面出来个人,她来不及刹住速度,直直地和他撞了个满怀。

      “哎哟!”熹微被撞得瘫坐在地上,药盒也摔在一旁。

      “小兄弟,你没事吧?”对面被撞的那个倒没她那么糗,只是倒退了几步,便关心地慰问。

      熹微把大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定摔倒的就她一个,还不信邪地用手指指自己:“你在问我?”

      对方吓了一跳,以为熹微摔出毛病了,却也不好表现得明显,只重复了一遍:“小兄弟,你没事吧?”

      熹微眯眼细看,那人高高瘦瘦,身子单薄,明明是男子却肤如凝脂,白胜初雪,他面如冠玉,眼神清冽。春风拂来,那人青丝微扬,一身白衫衣袂飘飘,恍如谪仙。

      如此景致,看得熹微如入梦境,她不信邪地揉眼睛。

      “小兄弟,你没事吧?”事不过三,话说三遍,如凉水灭顶,再好的梦都被催醒了。看着那人无比真诚的脸,熹微很想一巴掌甩上去,然后指着他鼻子问问他有没有长眼睛,哪个眼睛看见她是男的!正预想着下一步行动,围观人群里有人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大家像是得到许可般默契地集体爆笑。

      看着人群里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都是平常与她嘻嘻哈哈的七大叔八大婶,还有被她追着打的孩子,熹微自然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们自然知道熹微是女孩儿,不是小兄弟!她的脸瞬时烧得烫红。快速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熹微握紧拳头,准备好好教训一下面前这个空有身高没什么肉的纤细小白脸。

      突然,闪出一个提剑的男人,他强壮魁梧的身躯,不仅把小白脸完全挡在身后,也把熹微的视野全部遮掉。感觉到这大汉的压迫感,熹微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子更吃不得。正要转身,却发现自己的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举过了肩,她一惊:原来自己已经本能地开弓了,难怪人家保镖杀出来!她很想放下拳头,厚脸皮笑嘻嘻地说“一场误会”,但是父老乡亲的眼睛是雪亮的,今儿她熹微在医馆门口屈服,明儿她熹微软骨的消息就会传遍吴城,到时候她可还怎么混!自己丢面子事小,师傅向来死要面子,知道这件事还不打断她的腿!

      正僵持着,一只小麦色的大手握住了熹微举在空中的拳。

      “丫头,你手不酸吗?”

      熹微很无语,她想大声反问:这是重点吗?可又想到师傅说过,金戈是个二愣子,就懒得跟他理论了。也多亏了金戈,原本骑虎难下的熹微,可以就着他的手,放下自己那惹眼的小拳头。

      “青云。”

      大汉闻声自觉退后,熹微的面前瞬间明亮了不少。

      “在下木双,之前对姑娘多有冒犯,是在下有眼无珠,望姑娘海涵。”林修齐亲自上前作揖,人群中不时有人发出笑声,听到熹微心里发毛,她没好气地说:“你的确是个睁眼瞎,本姑娘哪里像男人?”

      金戈好奇打量了一遍熹微,他很想问:你哪里不像男人?可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不料,人群里的王二毛子平时被熹微打惯了,脑子也不太好,竟直直地大喊出声:“丫头,你哪里不像男人?”

      这一喊,所有人都笑了,除了熹微——她被羞辱的很严重,金戈——他好兄弟被羞辱的很严重,林修齐——他不小心把女孩子羞辱的很严重,青云——他从来不笑。

      熹微怒不可遏地回头冲王二毛子大吼:“你丫笑什么笑,哪凉快哪待着去!还怕没有以后吗?!”王二毛子赶紧灰溜溜地撒腿跑了。碍于有长辈乡亲在场,熹微不敢太霸道,话也是说一半留一半,但被打是家常便饭的王二毛子可听得明白——害怕没有以后吗,其实是:还怕没有以后挨打的日子吗?

      众人看出熹家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假小子是真的生气了,都一下子作鸟兽散,逃离战场。林修齐满脸愧疚地说:“姑娘,木双实在深表歉意……”

      “你说你叫什么?”熹微双手环在胸前,又恢复了嚣张的模样。虽然吓人的青云依然站在林修齐身后,可此刻她身后也站着金戈呢。要论力气和武功,他们家金戈可未遇过敌手。

      “在下木双。”

      “哼,”熹微一翻白眼,“耍我啊,你姓林吧?假名字也不会取个好点的。”

      林修齐一怔,青云又要向前,被他拦下。

      “姑娘冰雪聪明,在下的确姓林。”

      “名字……真名字。”熹微把头抬的老高,作蔑视状打量了一圈林修齐。

      林修齐此行来吴城,并无打算自爆身份,免得横生枝节。但被熹微一搅和,他若再遮遮掩掩,显得下作。

      “林修齐。”报出自己的姓名,等待面前人的反应。是惊讶……恐惧……,还是谄媚……

      熹微若有所思,而后“哦”了一声,定定地看着林修齐,说道:“林修齐,本姑娘今天被你害得颜面扫地,此后一段时间内都有可能成为全城的笑柄。你不仅伤害了我,还伤害了我的亲朋好友。但是,”她停下,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本姑娘今天高风亮节,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从明天开始,不要让本姑娘在吴城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熹微夸张地一甩头,拉着金戈就走。突然,她又回头,对着林修齐挑衅地一笑:“我叫熹微,晨光之熹微。为免冤家路窄,以后打听好我名字再出门。”

      熹微拉着金戈走向百花坊,留给林修齐一个充满气势的背影。林修齐看着她越走越远,嘴角噙出一抹笑容。

      “青云,原来有人不知道我。”

      青云抱着剑,屹立在身后。良久,当林修齐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时,听到一句低声却很清晰的话:“因为公子尚未征服天下。”

      春末,江南的吴城,刮起了阵阵东南风*。

      *:东南风起自东南边,风往北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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