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墓》ZYA

8、第七话 重合

　　黑色的深渊寂静得像是地狱之下的光景，什么都没有，就连痛苦都没有的安静。
　　这种仿佛长眠的乏力感束缚着镜的全身，她的灵魂只配在绝望中徘徊迷失。

　　“真没天赋。”
　　“都不能使用镜之力，干脆就让表亲家的孩子替代她做继承人更为胜任。”
　　“你没有练习吗？练习过？法术进度这么慢，你竟然有脸和我说你认真练习了？”

　　指责，这样的声音在周围唱着她童年的歌谣。支离破碎的梦想和愿望伴随着对人心的信任渐渐远去。她不幸福，她很难描述活着的真实感。

　　谁来救救我……

　　“没人会救你的。”
　　随着声音突如其然地下坠，最后掉落在地面。背部真实的疼痛感让她清醒了些许。
　　九十寒镜睁开眼睛，漆黑的小屋中只有门缝透进来的微缩光芒施舍着她情感的贫瘠。周围的恶臭味像是从来没有清理过的垃圾堆，而自己浑然处于其中一份子。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
　　又是那声音响起，在九十寒镜的后方突然出现了一面镜子，她转头看去，微弱的光芒映照出的不是她自己的模样。
　　一头黑发上缠绕着各种虫子，有些是很久之前的尸体，更恶心的是那几个蠕动着的、残喘苟活的小东西。
　　她的身边有些面包，发了霉，还有些蟑螂被咬了几口的样子。
　　是被自己这具身体吃下去的吗？
　　说起来自己的嘴里着实有种恶心的异味。
　　“唔！”排斥感让九十寒镜作呕，她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却感觉喉咙被嘞得难受，才发现脖子和四肢都被拷上了限制自由的枷锁。
　　在这狭小的房间能活动的范围更加狭小，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一个牲口，不配拥有被尊重的权利。

　　“里面那个怪物直接杀了不是更好？”
　　“家主应该是想把她做成药吧，反正也算不是人了。”
　　“你说……今天不喂她吃的，她会不会捡起地上的虫子狼吞虎咽？”
　　“这家伙虽然脏了些，脸长得挺好看，擦干净的话也许我还挺想透她的。”

　　……
　　污言秽语、辱骂践踏、嘲弄戏谑……什么恶心的话都和恶心的人性一起暴露无遗。
　　而此时简单的一句安慰都能变得耀眼。
　　她突然醒悟了、明白了，自己原来的生活还能算得上活着！至少就算是虚伪也有人对自己尊敬！可是眼前镜子中黑发的少女，从未感受来自别人对于她生命的尊重。她不过是物件、是药材、是幻想情爱的玩具。

　　“你这种娇身冠养的大小姐，只是听见几句话就难受了吗？”
　　镜中倒影的另一个人动了起来，她捏住了脖子上的枷锁，一用力，那坚硬的铁块变得稀碎。
　　“我们从出生开始，一切命运都是相连的，是什么时候……我们分道扬镳走上了彼此恐惧和憎恨的道路？时至今日，我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慢慢向前，□□的脚踝有些红肿，踏在肮脏的地面早已成为习惯。
　　“你作为继承人在这些老顽固的熏陶下早已把你的功利心丑态毕露，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的我借用那个人的力量只为了确认一件事。”
　　她深深知晓九十寒镜也活在无尽的黑暗中，成为那个男人的傀儡之余就再也没有自由的抉择权。她需要一对翅膀，能飞向天空遨游梦境，却不料先被人折断，从悬崖凌空之时便是遁入深渊之日。
　　可笑的是，灰烬全然明白这皆盘过错是因为贪婪自私的父亲，却因为人性本恶以及幼稚的不甘心硬是赌气，她要和镜子分个胜负。
　　“接下来我们会掉入影子的地底，在暗无天日之中，我们会沉睡、会梦见自己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让我好心告诉你，唯一能让双胞胎诅咒解除的方法便是一个人吃掉另一个人。”
　　她的声音说得漠然，只是冰冷地讲述着世界中弱肉强食的法则。
　　“那么我们来博弈看吧，究竟是谁先战胜了梦境？究竟是谁吃掉了自己的心。”
　　她的手举起，贴在镜面，随后一道光照射着九十寒镜的脸庞，恐慌得闭上眼睛，却感觉一股寒流涌入身体，有什东西在作祟想要侵占她的主导权。
　　就连为作为傀儡那卑微的声音也想要掠夺。

　　我会变成烬吗？
　　灰烬会死灰复燃吗？
　　真的像……妈妈所希望的那样吗？

　　很小的时候她的老师就开始教她冰术，父亲告诉她如果你学不好这些只能被丢弃、被认为是个废物。她害怕、恐惧、猜忌，她不想像灰烬一样在走廊踱步都成为奢侈。
　　可是她没有天赋，不像母亲不像是亲戚家的孩子，那些家里的重要角色总是诟病她懦弱的性格和愚笨的学习能力。
　　这种幽暗的过往让她和刺猬一样蜷缩在角落，没人想去安抚她，只有人嘲笑她的过于呆板。
　　记得早些的时候表妹来家里做客，她疑惑地询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她摇摇头否认了。

　　那你……为什么都不笑呢？

　　性格使然吧。
　　她想这么回答却害怕对方问她是否有值得快乐的事情，为了避免麻烦，她硬是抽搐了下嘴角。这是她第一次学会在姐姐和妈妈离开后独自微笑，这不好看的面容也成为她“懂礼”的开端。
　　她循规蹈矩宁愿活的不像自己，宁愿在十八岁前胆战心惊，不过为了活下去。
　　自相矛盾，可笑至极。

　　活下去。
　　活下去……吗？

　　这一点两个孩子都像极了母亲，就算是在黑暗中无论哪种救命稻草她们都想独占。就算那玩意儿灼烧火焰，就算那玩意儿长满了尖刺。
　　可是身边的压迫感，所有人的恶语相向和他们对于平凡人的轻视都让她难以睁开眼睛去看美好的事物，无数的过往不悦跃然梦境，一次次将想要站起来的她按倒在地。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交织一起像是一张网，捕猎了这幼兽。
　　突然，在这黑暗中似乎有些星光，忽闪忽显，曾几何时早已遗忘在角落。可这没有任何好事的梦里，那点星光却成为温暖无害的救命稻草。
　　那是什么？那是……
　　很久之前，像个人一样活着的时候的平凡故事。

　　“镜啊，我和你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嫁给一个最优秀的男人，然后成为九十寒最优秀的家主，让他们知道就算不是全身雪白，我也能成为九十寒的门面。”

　　她眼里闪耀着星星，即使生活不如意她也努力过，和她一起。

　　“镜啊，等到那时候，你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我知道你一直想成为一个乐师，不想继承九十寒。所以麻烦的事情……姐姐都会去做的。”
　　“镜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努力保护你和妈妈。”

　　所以……
　　镜啊……

　　“永远不能放弃啊。”

　　这样的话出自一个未能行走于阳光的少女之口着实讽刺。可那时候她的美丽和坚强是懦弱的镜所向往的模样。
　　可是有一天她开始讨厌这样的姐姐，是因为对双胞的诅咒有所理解？是因为别人诟病自己的无能？是因为母亲的爱不能被自己独占？
　　都不是，她是把自己的卑微迁怒于姐姐而已。
　　她作为继承人。在母亲死后也许能站出来阻止父亲做的事情；也许能在灰烬受到折磨之前带她一起离开这个冰雪监狱；也许……
　　无论多少种假象，却都比不过自己那时候的沉默来得现实。

　　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寒冷越发侵袭，凝结于眼角冻伤了双眼。心里释怀了、明白了原罪不过亲手种下，噩梦也不再畏惧。
　　她缓缓睁开眼眸，面对的睡脸是阿姒那和自己几乎无二的模样。
　　他们中间形成的镜框却没有镜面阻隔，心中的明镜粉碎多年，留下的只有现实的成像。因为寒冷而迟缓的记忆也开始复苏，她想起堕入梦境深渊之前姐姐的叮咛或者说是挑衅。
　　“只有吃掉对方……才能获得自由吗……”
　　她还对童年的清纯流连忘返，那以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她不想死，也不想做个没心没肺的人。
　　她等待着，等待着灰烬也睁开眼睛能和她好好谈谈。

　　之后，她也有很多方法的：譬如和家臣坦诚相待告诉他们真相，譬如和父亲大人谈判要求给灰烬自由，又譬如……
　　那些欺骗的假象听上那般美好，也是那般醉幻，十几年的人性徘徊无法让她信任外人。镜能想象得出真的那么做了之后那些人会是怎样丑恶的嘴脸。
　　她知道那些人不会宽恕诅咒的孩子。
　　父亲不会留着任何风险，他的无情无义早就让她伤痕累累；家臣更是跋扈，巴不得她难堪落幕好让自己的子女获得继承九十寒的美味佳肴。
　　她太弱了，她没有才能所以只有虚假的地位。
　　她抚摸和自己一样的脸庞，冰冷得像是尸体，她等啊等啊，不知道在这黑色的空间过了多久。
　　好似一天，好似一月，可是眼前的人没有任何生的气息。
　　九十寒镜感觉自己的指尖开始变得寒冷，不是冰术的那种感觉，而是身体支撑不住的警告。她握住她的手，慢慢举到眼前，抿着嘴唇思量着、犹豫着。
　　如果她再不醒过来……她再不睁开眼睛叫她声姓名，那两人或许都要死在黑暗之中。
　　这是灰烬创造的空间，只有她能解除。而九十寒镜唯一逃出去的方法便是让灰烬的力量成为自己的。
　　“你明明那么有信心……为什么却让我先醒了？”
　　终于她放弃了自己的理智和心，看着那纤细的手指……

　　张开了嘴。

　　鲜血溅在脸上像极了当初爱的模样。只不过她更加优雅和冷静，看透了这可笑的命运，接纳了肮脏的自我。

　　等到风平浪静，外面走廊上正在给山鹰检查的白鹿看到凭空出现了白色的一团，随后在雾气萦绕之下出现了一面镜子。
　　“凛冬。”
　　从镜子中走出的女人正是九十寒镜，却发觉她没有了稚嫩和优柔寡断，虽然多少还有些卑微残留，可眼中的冰凉是她心里散发出的凄冷。
　　这短短几分钟对她而言却过了十几年的苦痛，太长又太令人作呕。

　　“太好了！镜小姐！”无嵬看到九十寒镜好好的，松了一口气。他跑上山去想扶她一下却发觉那人的气息变了许多，手悬在空中实在下不去。最后思索再三问出了其他话语，“那个……灰烬小姐呢？”
　　“阿姒她……”九十寒镜低下头，“她违背家规、乱杀无辜，已经被我处决……这次家事惊扰了各位非常抱歉。”
　　“镜小姐……”
　　可能是错觉，无嵬觉得现在在面前的不是镜子也不是灰烬，是一个说不清的存在，她就像是两个厄运重合在一起，背负着两份痛苦的可怜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