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墓》ZYA

7、第六话 秘密

　　爱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她太孤独了，自从胧沉睡于大地之下，她总是独来独往，虽然追随她的人很多却甚少是她主动交往。
　　灰烬也同样孤独，她渴望亲情，渴望自由和幻想，却让孤独做成了硬邦邦的蓑衣，遮风挡雨煎熬过发怵的折磨。
　　她不知道无嵬对九十寒爱代表着什么，但她并不认为一个比自己还要孤独的人会主动施舍美好的守护。可爱说到这个少年时的语气和目光，温柔得像是诉说自己的孩子那般，荒唐至极。
　　无嵬肯定不是爱的孩子，她口中的那个人不难猜出……灰烬知道爱是为了一个她爱的人才做出疯狂的灭世之举，推测，眼前男孩大概就是那人的遗孤。

　　无嵬……吗……
　　她手中的镜子里，女人消失了，又开始映照周围的一切，当无嵬的面容浮现于镜面之时，她便知晓了他的名字。
　　“这是九十寒内部的事情，你们插手真的好吗？”
　　无嵬听到灰烬开口，可能是没料到女孩能够心平气和得谈话，有些愣神。可镜抓着他的双手让他记住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刚刚是不是吃了九十寒的一个家仆？”
　　“你看见了？”
　　无嵬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景象太不真实，无法辨认是否是现世所发生的。
　　“是我干的，我饿了太久又要运转不属于我的超负荷的力量，不吃些东西下去如何完成我的愿望？若是你们不来，我可能还会吃了你的朋友……或是我的妹妹……”
　　无嵬这才瞥见地上的山鹰，他缩作了一团实在不像话。无嵬本就大条还以为那人是被眼前少女所伤的家仆，在那战战兢兢。
　　“山……”
　　本是想叫出他的名字，发出了一点儿声音又是愣住，“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朋友？”
　　“我不仅知道你们是朋友，我还知道你的名字叫做无嵬。”
　　她……对于女孩的话，本在洛神学院看惯了异能法术的无嵬没有太多惊讶，目光落在她身前镜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呈现周围凝重的一切，甚至恍惚间能让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清晰些许。
　　“你究竟是谁！”
　　“我都说了是九十寒内部的事情，我再落魄依然是这人血构筑之宅的一份子……他们不想承认或是害怕都是一厢情愿，他们逃不出诅咒的命运，逃不出九十寒的悲哀。若是你要问我姓名，我叫烬……九十寒烬，是母亲为我取的，大家都喜欢叫我灰烬。”
　　听着女孩略有讽刺嘲弄之意的话语，又听见旁侧镜的轻言，“她……的确是家里的人，她是我的胞胎。”

　　勉强的声音又一次伤透灰烬的心。

　　无嵬皱着眉头，又转念一想山鹰所处位置着实危险，把他救出来首当其冲。白鹿读懂了无嵬眼睛里的想法，默默点头。
　　正当他们心里计划打算实施，后方淅淅索索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无嵬回头，空中早已出现一个黑色的洞穴。错愕间，从其中伸出的触手向他们袭来。
　　他下意识用身体护住旁边的镜，可黑色的幻影穿过了他的身体环绕住镜的四肢。拉扯的疼痛感让她紧张万分，不过一秒，镜的身体也变成了透明穿过了无嵬，被硬生生按进黑色的深渊中。
　　“你！”无嵬再想质问灰烬有何目的，却看见那女孩也消失不见。几下夺步，来到山鹰身旁，俯下身子询问他，“山鹰，灰烬呢？她去哪里了。”
　　压迫感消失之后山鹰稍微放松，头上的汗水却依旧显露出他心中的懦弱。
　　“她进到镜子里了，镜子消失在黑色之中。”

　　待客室中，影吾和辛西娅两人尽是沉默，他们彼此博弈都等待对方先开口露出破绽和焦虑。
　　剩下的一个仆人安静地擦拭着墙上血迹，门外也来了许多守卫保护两位重要人物的安危。这是白鹿路上匆忙安排。
　　辛安静地靠在墙边，看着那两人面面相觑、各怀鬼胎，手上一只木头做的小蜘蛛发出细微的声响。那东西小巧精致看着有些机械机关蕴藏其中，却又是她分享了一部分灵魂力量才运转起来的异能物件。
　　傀儡蜘蛛，是辛的秘密武器之一。说是秘密也不尽然，这东西在学校和组织中略知一二者比比皆是，却也逃不过玩意儿精细，小巧的蜘蛛远看栩栩如生，只让人觉得不过是正常的家中活物，不易察觉。
　　何况这蜘蛛数量极多，平时远行跟着辛到处跋涉，有些近的放置衣服口袋，远的则是保持十几二十米，难以全部算计。
　　这种灵巧的小家伙用于战斗显得薄弱，可作为侦查或是情报传递的媒介可谓近乎无懈可击。她现在正是要让这东西记录下两人的一举一动，虽说是心中预感却总觉得之后会派上用场。

　　沉默太久，辛西娅还是年轻熬不住对面的男人的深沉，拉下了面子，“影吾先生，这么久了也应该给我解释下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她的眼睛看着那面墙，还为刚才因为害怕露出的神色略有失礼的歉意。
　　“公主不必在意，不过是家中孩童顽劣做出出格之举，等会儿在下自会惩戒。”
　　“这都死人了。”辛西娅眯着眼睛，眉头也有点儿微皱，“我想……影吾先生不愿说该不会与我这次前来的目的有所关联吧？”
　　家主脸上飞速闪过铢粒恍惚，又是难以察觉得变回原样。可这蛛丝马迹辛西娅岂能放过，便是开口咄咄逼人，“看来如我猜测。我记着白人魔女也是九十寒逐出家谱者，曾经略有耳闻，她是双胞之生，吃了姊妹才得以存活……又听说双胞者无法使用九十寒的镜子之力，令千金好巧不巧也是十几来岁还未掌握她的镜子……难不成……影吾先生现在养着其他孩子性如蛊毒才干出这煞风景的事情？”
　　好家伙！居然猜的八九不离十，影吾不敢否认怕心虚的声音会被对面鬼灵精怪的女人听出破绽，又不能沉默默认这种说法。
　　“影吾先生，我这次亲自前来是为了要事，是希望九十寒能与皇室坦诚相见……”辛西娅劝导着又瞥了眼站着的辛，眼珠子骨碌转了一下，拿起桌上笔墨稍作掩饰写了几行字递到了影吾的面前：
　　皇子怪异满头白发，猜测与魔女九十寒爱有关。皇室势单力薄愿用臣权与九十寒合作，望先生配合。
　　此外，这件事切记勿让独立军听闻，若先生愿意合作，销毁字条，若想要依靠独立军那就把这些告诉在这里的那位姑娘。

　　影吾不是傻子，这是皇室在对他递手。皇室实权现今虽比不上独立军，可若是九十寒等大家族愿意与之同仇敌忾，不难有机会抢夺独立军掌握的权益。
　　算算现在九十寒也有些架空的样子，小女不争气还有灰烬这恶心的倒霉孩子，能从蛋糕中分得一块总比未来寄人篱下来的强些。
　　思索片刻，他手中慢慢聚集起寒气，纸一下被冰住随即碎成粉末。影吾相比刚才也不再神色紧绷，略带笑意，“既然公主殿下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能再隐瞒，若是公主愿意保全小女镜的继承人之位，那我也如实相告。”
　　“请讲。”
　　“九十寒现在是养着个恶心的厄运，她叫做灰烬，是家女的姐姐。”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本被我囚在湿暗的密室，怕是年纪长成后力量增强，应该……逃出来了吧。毕竟再怎么说也是继承九十寒的正脉子嗣。”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能安然坐在这里？”
　　辛西娅觉得有些疯狂，她稍微不淡定，按着桌板倾斜出身体，质问影吾的坦然。
　　“别那么急躁，那家伙虽然恨透了我却肯定最先想要承认自己存在的价值，公主只要知道等那两姐妹分出高低，无论是九十寒烬还是九十寒镜，都会是这家族的继承人，而过程……并不重要。”
　　那眼神中的冷漠不像在讨论自己孩子的生死，辛西娅作为君主的孩子却没想到这个世上能有比君主更加不在乎亲情的掌权者。她却是第一次庆幸自己生在帝王家，父王虽是不能平分父爱却也不是对自己毫不在乎。至少童年回忆还能细数几件让她幸福的过往。
　　她怔怔坐回了原处，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辛看在眼里，她不懂公主为何会有些激动，也不懂影吾先生的冷漠有什么错。她是个木头，木头不需要懂得人的喜怒哀乐。
　　只是……那张纸条被蜘蛛看得一干二净，这件事情对独立军来说极为重要。皇室想要联合各大家族的意图也跃然纸上，究竟要不要告诉别人呢……辛对于独立军没有感情，对于九十寒同样。她没理由帮助任何一个人也没理由去告密。说起她究竟是怎么加入到这个学校的，也是有趣。

　　木头有年龄吗？辛的回答是：有的。
　　她所知道自己的身体是百年老木所做成，她被父亲做出来至今一共十六年，然而她苏醒过来仅仅四年。
　　她带着憎恨和痛苦出生，虽然她不懂这种感情是什么样子，但是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的模样是那样悲哀。他带着恨意制造的她，所以她杀了他。
　　那是她收下第一个亡魂，她发现灵魂能让自己充实起来，她的心似乎逐渐不再空虚。也许自己需要灵魂，需要更多的、更多的灵魂。
　　她开始屠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残忍杀死。没有人告诉她这些是不可以的，也没人和她讲过道理。她变成通缉犯之后所见到的只有想杀死她的赏金猎人和为民除害的骑士。
　　因为那些人想杀了她，所以她更加觉得自己想要杀人的做法并没有错误。

　　四年来，这块愚木背负了数以千计的生命，每一个都是支离破碎的灵魂。她虽然没有痛觉却也不是战无不胜的。独立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他们愤怒地派出了上层的几名高手，不出一月便活捉辛。
　　审判她罪孽的人是洛神学院现任校长，他看到这个孩子的眼神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几经交谈才明白这孩子不是人类。她是个木偶，没有人教过她应该怎么做，也没人告诉她为什么要有“善良”这种感情去制约社会。

　　也许她可以重生……

　　虽是百般阻挠，校长还是把辛接来了学校。因为这孩子真的很强也是赌赌的心态，独立军的高层们勉强答应她成为后备军的计划。可他们也警告在先，若这孩子有任何异常，那立刻销毁。
　　校长告诉辛随意杀人是不对的，辛点点头，问他什么是对的，却得不到答案。辛又问他若是杀人不对那为何自己还有理由活着？
　　审判场上所有人都憎恨她，她没有侵略那些人的利益，可那些人的眼神就像是她杀死了他们的家人。
　　为什么……明明都是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他们会愤怒？会痛苦？会难受？

　　是因为害怕下一个受到伤害的人是他们吗？

　　校长捂住了她的嘴巴，摇了摇头。这话不能说，这话除了我之外别再让人听见了，他这样警告。
　　辛点点头，云里雾里。
　　其实人的善良很简单，这种善建立在自私之上。很多时候同理心只是害怕厄运降临的表现，而对亲人爱人的感情也是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一部分所保护，归其缘由不过“自私”二字，但是能把天下当做自己所心系，那自私便是最无私的。
　　校长说着，慢慢拿下了手，他看着辛，没指望她现在能在冰冷的独立军中获得爱或者善良。但他相信总有一个人会成为她想要守护的人。那时候不管她是正义或是邪恶，不管她是否还被独立军提防，他坚信至少她已经成为了人。
　　没有生命应该比较。就算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没有她天下又会多了一丝太平，可她的生命没有理由在还没被别人尊重的时候就潦草结束。
　　若是她的生命是轻者，那之后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轻者，就像那年那个悲哀的计划一样……倒不如现在让她做些事情赎罪比死亡更有意义。

　　辛唯一尊重的是校长而不是独立军，她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向上司报告。这秘密拽在手里总有机缘用到的。

　　另一边在漆黑的空间中，两个人的人的秘密即将面对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