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无意载雪来[剑三羊花]》袖底澜沧

3、第003章

　　夕阳西沉，暮色缓慢笼罩山林，天空亮起闪烁的星辰。

　　光线逐渐黯淡下来的林间，陆柯俯身猫在灌木丛后，棕色微卷的发丝汗水湿透黏在脸颊，手中握紧双刀，刀锋上正有血迹滴落。一名长歌门弟子同样屏声静息蹲在他身边，额上汗水淋淋，肩上一道深深的伤口，深红血渍湿透衣衫，疼痛和失血让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唐宿发上面具都染上一抹鲜红，抱着千机匣分秒必争地填装弓/弩。陆柯察觉到周围越来越近的气息，咽了口唾沫滋润干涸的喉咙：“凌雪阁的杀手可不便宜，老板你这是得罪谁了，下了血本买你的命？”

　　长歌门弟子——许柳音露出苦笑：“在下向来奉公守法，未曾招惹过这些亡命之徒……”

　　“噤声，”唐宿道，“来了！”

　　身形娇小的少女举起千机匣，瞄准林中正要发招，忽然脸色微微变了，猛地抬头向上方看去，只见兵刃雪亮的寒光从天而降，转瞬逼到眼前。

　　眼看避无可避，唐宿做好受伤的心理准备，然而刀锋到了眼前忽然一转，掠过她身边直奔左侧而去。

　　陆柯此时也被两名杀手缠住，唐宿反应过来，立刻提醒道：“老板快逃！”

　　话音未落，刀锋入肉的声音传来，杀手一刀正中许柳音右侧背后，文弱的长歌弟子发出惨叫踉跄倒地。

　　杀手们的思路相当明确，佯攻陆柯和唐宿，然而真正的目标还是许柳音。

　　唐宿试图上前，立刻被身后飞来的套索缠住动弹不得。血泊中许柳音一息尚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杀手拔出短刀，看准目标咽喉手起刀落。

　　“啊！！！”发出惨叫的并非许柳音，重伤的青年已经陷入昏迷，沾满血迹的短刀掉在他身侧，杀手握紧手腕，腕上被什么撕咬出的一道伤口正向外渗血，一只肥嘟嘟的松鼠从他手上跃到地上，抱起地上的短刀一溜烟躲进树丛。

　　松、松鼠……？

　　那只脑袋顶上戴了一朵粉红小花的松鼠，唐宿感觉在哪里见过，突然想起来，下午在巴陵的时候，她好几次看见模样差不多的松鼠在树丛、草丛里探头探脑，然后没过多久，就会有一个愣头青浩气万花冲过来挑衅薛迟。

　　不等她继续多想，身上一松，捆绑住她的绳索被齐齐斩断，剑光伴随黑衣擦肩而过，直奔围攻陆柯的杀手。

　　陆柯回头喜出望外：“老薛！”

　　方映晓春泥护花护住唐宿，微微笑了笑：“还有我呢。”

　　薛迟毫不客气：“招呼回去再打，方映晓，叫你师弟救人！”

　　师弟？

　　唐宿回过头，正看见那只额上戴花的胖松鼠拖着短刀跑向一名万花弟子，那面熟的花哥蹲下来赞许地摸了摸松鼠的头，听见薛迟的话，起身走向距离最近的唐宿。

　　唐宿立刻道：“我和陆柯没事，先救老板！”

　　“没有问题。”回话的是方映晓，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握住唐宿后脖衣领，拎起娇小少女甩手丢向洛青澜的方向。

　　“！！！”唐宿茫然片刻反应过来，半空拧身射出飞爪，稳稳勾住重伤昏迷的许柳音，带着他一起飞出杀手包围圈，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几乎同时撞上接应的洛青澜。

　　“卧……槽……”遭受猛烈冲击气血不畅，洛青澜勉强咽下国骂，鼻端已经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脱下外袍铺在地上扶着许柳音躺好，手上动作利落解开对方外袍，银针寒芒在指尖流转闪烁。

　　唐宿抱着千机匣站稳，方映晓太阴回来，陆柯隐身脱离战局，和薛迟先后赶到，四人四个方向，与杀手凝神对持。

　　方映晓数着敌方的数量：“一、二、三……区区六个人，这都能让他们打扰到我师弟治疗，你们趁早退隐江湖，别给自家师门丢脸。”

　　陆柯舔舔咬破的嘴角，呸地吐掉一口血渍，嗤一声笑道：“就你话多。”

　　“喂，小万花，”陆柯猫着腰，双刀雪刃之上日灵月灵光芒照着他的脸，他带着些许绿色的瞳孔向后扫一眼洛青澜，“这些杀手真是够烦人的了，我才懒得管他们背后雇主是谁，跟我们老板有什么恩怨。这单子我接了，他们要杀我老板就是跟我过不去！你可别让我老板死了，老子特喵要护的人，就看看谁敢动……”

　　话音未落，薛迟黑衣墨发撕裂夜色，剑光起落气场铺展，已经与两名杀手厮杀在一起。

　　唐宿端起千机匣瞄准，击退一名伺机偷袭的杀手，沉默着继续瞄准下一个。

　　方映晓更是游走灵动，追着一个杀手进了树林。

　　“……老子也想帅一把，你们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啊！”咕哝一句隐去身形，转眼陆柯现身在一名杀手身后，刀锋无声倒映着星月寒芒。

　　脚步声在耳边乱响，兵戈相击之声，人凌乱的呼吸和语声，洛青澜全部置若罔闻，谨记自己的职责，低头专心致志救治许柳音。

　　夜晚林间光线昏暗，他认穴的速度却没有因此慢上半分，扎针的动作迅速精准，许柳音轻颤几下，渐渐有了知觉，迷迷糊糊低低地喊疼。

　　杀手们要许柳音的命，正在救治他的洛青澜，自然也成为了杀手重点袭击的目标之一。

　　有刀锋寒意从后方直逼颈后，洛青澜没有动，背后本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跳因为恐惧而加速，洛青澜忽视掉这些，努力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伤者身上，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选择完全信任同伴，相信他们能及时回护。

　　颈后微微一刺，紧接着背后铿然一声，是剑刃挑开刀锋的声响。

　　是薛迟。

　　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来，洛青澜重重松一口气，又深深吸一口气，稳住轻颤不已的指尖。

　　薛迟回过头，视线落在洛青澜颈侧，杀手方才那一刀划开一道狭长伤口，正有鲜血潺潺流下，转眼把领口染得鲜红。

　　他没有提醒对方，也明白对方并不需要自己的提醒。此刻洛青澜脸上的神情薛迟十分熟悉，他曾无数次在名剑大会最终决胜的赛场上，在战场，在切磋比武的对手或者队友脸上，看见过同样的神色。

　　专注、冷静、坚毅，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心有所向，是以无所畏惧。

　　到底是方映晓的师弟，身手不行，心性倒还可以，医术也着实精湛。

　　对洛青澜略有改观，但也只是略有而已，身手不行就是菜，跟人动手只有挨打的份，只是菜得不那么招人讨厌而已。

　　回身重新面对敌人，长时间的战斗让薛迟生出些许疲惫，他右手持剑，左手轻轻抚过剑脊，按照自小养成的习惯，轻诵经文集中精神。

　　薛迟喜欢清静经中的两句：“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洛青澜听见了，惊异地轻轻“咦”一声，薛迟举步迎向杀手，责备他道：“不要分心！”

　　听出了薛迟的不满，洛青澜还是回过了头，背后树林一片昏暗，薛迟的黑衣和杀手的黑衣都融在昏暗的背景里，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兵刃碰撞令人胆寒的声响。

　　——

　　剑光和漫天飞舞的白雪几乎融为一体，七岁大的洛青澜呆呆坐在地上，眼前厚厚的积雪上，一具新鲜的老虎尸体毛皮被血液染透，迅速变得冰凉。

　　斩杀老虎的少年小道擦拭干净剑上血痕，念了几句还是个小孩子的洛青澜听不懂的话，归剑入鞘看了看他，抬手指指右侧：“这条路下山，自己能走？”

　　大雪纷飞，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小洛青澜完全看不出哪里有路，积雪白得刺眼，越是努力想看清东西，眼睛就越是干涩疼痛，和师长走散的万花谷小弟子抿紧嘴角，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静静打转。

　　少年看见了，把手握在剑柄上，凶他道：“不许哭！”

　　小洛青澜忍住泪，眼睛实在痛得厉害，蹲下来双手捂住眼睛。

　　黑乎乎的小团子在雪地里缩成一团，发上衣上很快落了一层白雪，放着不管，不用半个时辰就被冻成一个货真价实的雪球。

　　少年瞪着团子，站了一会儿，肩上发上也落了一层白雪，终于忍不住伸出剑鞘，戳了戳团子软软的背后。

　　他不耐烦地开口：“起来，跟我下山。”

　　让小洛青澜拽着他的剑鞘，少年握着剑鞘的另一端，走在前面牵着他往山下走。

　　踩着积雪走得费力，没几步小洛青澜就滑到摔在雪地里，气得少年直想丢下他不管。

　　“万花谷的弟子都这么没用，走两步都能摔倒，你先前怎么爬上山来的？”少年不客气地问，走到他身前背对他蹲下，道，“上来！”

　　看见他红透的眼角，少年没好气地又道：“不许哭，敢在我背上掉眼泪，我就把你丢到山崖下面去！”

　　手脚并用从雪地里爬起来，冻得通红的手用力揉揉眼睛，小团子抽着鼻子保证：“我不哭！”

　　下山的路上，少年一路咕咕哝哝，团子趴在对方背上战战兢兢，以为对方是在埋怨自己，乖乖地不敢吭声。可等静下来仔细一听，又发现不是这样。

　　终于忍不住好奇，小洛青澜开口问：“道长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少年没有理他，继续轻轻地念：“……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洛青澜不敢再问，听着少年边轻轻吐字边调整呼吸，渐渐察觉到了什么，小声问：“道长哥哥，你是不是累了……对不起，我太重了，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闭嘴！”少年喝道。

　　像只受到惊吓的松鼠，小洛青澜立刻闭嘴，愣愣片刻，望向白茫茫的天穹大地，闭上刺痛的眼睛。

　　生人勿进的少年背后温暖得令人安心，黑暗之中，小洛青澜听着少年口中那一段段低低的语句，冰天雪地迷路的惊慌，被老虎袭击的恐惧，寒冷和痛楚都在渐渐消失，连红肿的眼睛都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饱受惊吓疲惫不堪的小洛青澜，不知不觉在少年背上熟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他已经在纯阳宫的客房里休息。

　　闹着要找“凶巴巴的道长哥哥”，可他又说不清对方长什么模样，雪实在太大，他连少年的衣饰都没能看清，只记得一片茫茫的雪白。

　　和那段对方轻声反复诵念的经文。

　　——

　　“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薛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