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门：前传》灰色曲率

4、咫尺

　　本次舞会，周宛大获成功。按照个别男人的马屁，本世纪除了阮玉玲和胡蝶，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如此广泛赢得男人们的心。

　　愿意为周宛买单的男人好像能从立波大学排到法国。整整一个星期，周宛不是在约会，就是在约会的路上。
　　“白朗，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周宛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最直观的就是脸，常泛着一层恰到好处的红晕，面若桃花。她激动地同白朗说约会的种种趣闻，末了，她吐出胸中积蓄已久的一口闷气，只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说了半天，她口干舌燥，拿起茶碗才发觉茶都凉了。而白朗那边不吃糕点也不吃茶。周宛这才觉得白朗有些许不对劲。
　　“怎么茶凉了，你也没喝？”

　　周宛心想，莫不是白朗因自己交好运而心里难受？声称独身主义的人往往最扛不住身边人成双成对的压力。说不定白朗一开始和周宛作伴，就是看中周宛和她一样，都是孤零零的。
　　“我听你说话呢，”白朗轻轻捧起茶碗，“你想解决的事情解决了吗？”
　　“什么？”
　　周宛一愣，白朗只低头拿茶盖拨去浮起来的茶叶。周宛有些反应过来了——
　　“帕丽童，灵验得很，”提起这个，周宛喜不自胜，“我抽空想去再拜访一次东普阿赞，谢谢他让我交了好运。”
　　“然后呢？”白朗问。
　　“给他捐一点功德？但我不知道南边的师傅收吗？或者他们的功德和咱们的功德不一样。不管怎么说，东普阿赞这次是帮了我大忙了。”
　　周宛说：“白朗，你陪我一起去吧。你也请一个帕丽童。我用过了，好用得很。一开始有些怕，但时间久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白朗用摇头止住了周宛的话。“这半个月我要去华西交流，”白朗说，“今天晚上就搭飞机走，你不怕了，就自己去吧。”
　　周宛疑心别的——她搭上白朗的手，“你生气了么？”
　　“我没有生气，”白朗笑了笑，“能帮上你就好。”
　　周宛话到嘴边：“我以为你会劝我见好就收。”她斜身去拿外套里的鞋包，却斜睨着白朗，白朗只是捧着茶杯笑，开口又是那句，“随你的”。
　　周宛很受用。

　　二人约会，素来是白朗买单，这次换做周宛。两人一同迈出茶楼。四季如春的西南小城，冬日吹来的寒风仍是料峭。周宛出门时还有太阳，身上只套了件薄大衣，里头还是秋分前做的薄旗袍，寒风一来，激得周宛缩了缩脖子。她不禁抱怨：“都说华城四季如春，怎么一下雨就冷成这样？”
　　“这里谚语说，‘四季如春，一雨成冬’，话可不能只听前半句。”
　　周宛看白朗只穿了旗袍，袖子还是半袖，便问：“白朗，你不冷吗？”
　　“不冷，”白朗望着周宛，“可惜我没多余的衣服能借给你，如今坐黄包车又太冷，我送你到电车站，车上人多，暖和。”
　　不失为一个办法，周宛一路紧紧依偎着白朗，白朗也张开手臂护着她。周宛觉得白朗身上暖和得出奇，就像围了块厚褥子似的。她问：“白朗，你是哪儿人？”
　　“怎么了？”
　　“我想你肯定是北方人，不然怎么会如此抗冷？”
　　对于周宛的猜想，白朗只匆匆应了一声，真实情况还要周宛继续猜。二人到了电车站，电车恰好也来了，还有一车厢的人。周宛挤上去费了些力气，还出了一身的汗。她意图和白朗挥别，却看到白朗已经往街的另一边走了，还有个扎着小辫子的女童跟在她的后头。
　　都淋着雨，白朗行色匆匆，小女孩儿却慢吞吞的。她大踏步，溅起的水花在白裙子上嗞出泥点。

　　周宛和她一般大时，要这么做，必然招来母亲一顿训斥。暴雨常淹没周宛家门前碎石子拼出的小路，中学时，周宛回家都要小心脱掉鞋袜，赤脚踩入水中……
　　想到这里，周宛忍不住笑了笑。

　　东赞阿普搬走了，这是周宛没有预料到的。打听遍左邻右舍，她没有得到关于东普阿赞的一丝消息。佛堂空落落，香火气了无痕迹，周宛出了会儿神，就裹紧身上的毛呢外衫往外走。
　　小楼还没完全租给新客。周宛来时没见到人，出来倒见到一个胖胖的、留大辫子的女人，正背对她扫地。
　　“沙，沙，沙……”
　　周宛担心女人打扫扬起的灰弄脏她的衣服，便低头快速往前走。估摸着要到楼梯转角，周宛才抬头。这一抬头不得了，她惊觉，那个胖胖的女人还在离她五六米外的地方捏着扫把。就好像是周宛没有挪步，或者女人和她一同往前走了似的。
　　她一动不动，捏着扫把，就像被定格了一样。

　　“沙，沙，沙……”
　　古怪的声音还在，周宛站住了。她仔细谛听。走廊两边都是门，但梧桐树枝打在窗户上那啪嗒啪嗒的动静，声声分明地钻入周宛的耳朵。
　　华城冬天其实几乎不下雨，大风更是少见。偏偏在这一天，风刮得凄厉又张狂。周宛忽然心跳得厉害。她忽然不知道，她期盼着这声音，到底是风，还是别的什么。

　　“沙，沙，沙……”

　　自从供养帕丽童后，周宛渐渐不觉得鬼神之说是什么虚妄之言了。此情此景，令她立刻疑心是她又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片刻，冷汗就浸湿了毛呢大衣下薄薄的针织毛衣。

　　帕丽童是小孩儿的灵，东普阿赞说过，小孩儿的灵都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不分善恶的交朋友。交到好朋友也就罢了，交到坏朋友，必然会给供养人带来不小的麻烦。
　　周宛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一回她就梦见一个小女孩儿躲在书桌底下，一个成年男人趴在窗户外用力击打窗户。深知是在梦中，周宛没什么恐惧，只是同那男子说，她只供养帕丽童一个，其余人她无能为力。
　　男人轻轻叹息一声便走了。

　　那次是在梦中，周宛哪怕害怕也可以强行令自己醒来。这回却是面对面，还没有帕丽童壮胆。她能做什么？撒盐？点火？周宛对鬼神之说的了解全来自东普阿赞，可东普阿赞全然没有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周宛该做些什么。

　　恐惧过后，周宛渐渐平复了心情。她想起这层楼有两把楼梯，一东一西遥遥相对，东边的是室外楼梯，周宛方才就是从东边的那把楼梯上来的。只因为起风了，走这把楼梯实在太冷，周宛才选择从西边室内楼梯离开。
　　顺着室外楼梯走就好了。周宛如此安慰自己。她屏住呼吸，轻轻往后挪了两三步。那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周宛想，她应该没有惊动她。
　　于是周宛转身，试图从东边那把楼梯下去。这回运气极好，一路畅通无阻。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小楼，并决心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