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门：前传》灰色曲率

11、问诊

　　白朗一下车，发觉原来马家大院就是她从前听“纣王剖心”的地方。也真是奇妙，说不准她听到的挖心记，就是杏帘秀唱的。
　　“白医生，里边儿请。”
　　永安班主笑容亲切，但白朗觉得他的笑容并不单纯。白朗是女医生，请她出诊的人多是请她去看女眷。杏帘秀和彩云招都是男人，比起相信白朗的医术，白朗更倾向于相信，选择她是永安班主细心思虑后的结果。

　　果不其然，那班主带着白朗特意绕了个大圈，像是有意告诉戏班的人什么似的，舍近求远从大半个戏班的人面前晃过，才不慌不忙带白朗到了个僻静的别院。
　　院里幽篁丛生，人语稀落，实乃商谈机密的绝佳所在。
　　“班主请我来，不是看什么病吧？”
　　班主赔笑道：“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白医生，所以才把白医生带到这里，想把一些个内情，同白医生说一说。”
　　班主说了前班主如何惹下的孽债，又说了杏帘秀和彩云招如何的不依不饶，说着说着，额上大汗淋漓。
　　“我请白医生，一是看重白医生的医术高明，二是看重白医生医德高尚，三是为了白医生是外地人，同本地人没什么牵扯，此事，此事万万不可泄漏。”
　　他抬眼看白朗，白朗神情古怪。他暗自心惊，莫非他哪句话说得不对？可他已事先打听过了，这白医生不听戏不看小报，对此类事是不可能有任何兴趣的。
　　“你说我要看杏帘秀的病？”白朗问。

　　这事儿真是奇了，昨日死的杏帘秀才找到白朗的门楣，今日她就要给活的杏帘秀看病了！但转念一想，此杏帘秀未必是彼杏帘秀，说不定只是艺名相同呢。

　　“白医生何出此言？”
　　班主心里忐忑不安。他思量，这白医生该不会是彩云招的爱慕者，所以同杏帘秀水火不容？
　　不给杏帘秀看病是小事。白医生万一把永安班内讧的事儿说出去，老班主在世时签下的五场演出订金要吐出来，杏帘秀和彩云招都要出走。
　　“我听说杏帘秀被烧死了，怎么还需要我给他看病？”
　　班主差点儿跳起来：“烧死？”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在戏班里住着，昨日他还见着的。班主说：“这是谣言，白医生，这谣言实在可恶！”
　　白朗忙说：“既然是谣言，班主就当没听见。你带我去看他们二人就是了。”

　　彩云招住得近些，班主先带白朗去看了彩云招。白朗原以为又要看一个闺门旦，进了屋看到挂在衣架上一水儿的戏服，才知道彩云招通常扮的是小生。
　　彩云招斜歪在清朝显贵人家才有的沉香木榻上，手捧一个茶碗，用盖子往地上撇茶叶。班主来了，他都不抬。
　　“彩云招，这是白医生，你说你肠子痛，我请医生来给你看看病。”
　　彩云招撇嘴：“医生？”他一用力，碗里的水泼出去大半，班主的裤子净湿了。要不是白朗站在班主身后，身上的衣服也要遭殃。
　　“我不要中医那劳什子，开的都什么药？又苦又倒嗓子，好得还慢。”
　　班主陪笑：“知道你不想吃中药，我这次请的西医。”
　　“西医？”
　　彩云招这才慢慢抬头，他向白朗投去淡淡的一瞥，嘴角忽就挂上几缕若有若无的浅笑：“这小姑娘家家的，能懂什么西医？”
　　啪嗒一声，白朗放下就诊箱。
　　“比你懂就行了。”她微笑着说。

　　一番触诊后，彩云招痛苦地仰躺在榻上，他没病装病，但白朗用力掐地那几下，令他觉得他要真病了。
　　“肠子断了。”他哀切道。
　　白朗不理他拿出处方笺，刷刷写了几笔，撕下来递给班主：“没什么大病，但还是要戒烟戒酒，少吃油腻食物。”
　　“你把我肠子弄断了！”彩云招又哀哀两声。脓包，白朗无声笑了笑。
　　“你肠子要是真断了，你现在已经躺棺材板上了。”
　　白朗说完，提起出诊箱就往外走。班主对彩云招积怨已久，白朗如此做，他也觉得痛快，假模假样安慰了彩云招几句，就跟着白朗出来了。

　　看完彩云招，接下来就是杏帘秀。因二人愈来愈不对付，彩云招住最东边，杏帘秀就住最西边。从彩云招住处走到杏帘秀那儿有将近十分钟的路程，凭白朗触诊时彩云招鬼哭狼嚎的劲儿，早有眼力见十足的小戏子偷偷给杏帘秀通风报信了。
　　离杏帘秀住处还有一道墙，一个平头正脸的小戏子就把白朗和班主拦下来了：“杏帘秀哥哥说了，他不舒服，不准你们进去。”
　　班主弯腰，好声好气哄着：“不舒服就要看医生，喏，我专门请了个医生来。”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可都听见了，你们在彩云招那儿，闹出了杀人的动静！”小戏子有杏帘秀撑腰，就像得了十万天兵天将似的。那猖狂的劲儿，白朗忍不住发笑。
　　班主板起脸：“胡闹，也是平日里我惯你们太过，连你也敢对我耍威风了。现在让开，去练戏场抬腿，不然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我就不就不！”小戏子一低头，就朝班主的肚子撞来，两人居然厮打在了一齐。白朗憋住笑，趁机跳进水池里，水池只淹到她的小腿，她索性走了过去。走到一半，便听到那仗杏帘秀威风的小戏子呜呜直哭。

　　白朗敲了三下房门，听到一声“请进”，便推门而入。杏帘秀就坐在桌边嗑瓜子。白朗仔细盯了她好一会儿，同昨日见到的死杏帘秀没有半分差别。
　　奇了怪了，白朗慢慢拿出听诊器，想到，会不会是有人夺了舍？

　　夺舍，系孤魂野鬼在人灵魂出窍之际趁机占据其躯壳。白朗想到这点又立马否决了，只是夺舍，地府里必有记载，杏帘秀不至于投胎无望。

　　“您贵姓？”杏帘秀问。
　　“免贵姓白。”
　　“白医生，”杏帘秀沉吟一声，“我的病是装的。”
　　“你倒是敞亮。”
　　杏帘秀朝盘子里吐了瓜子皮，悠悠道：“我和彩云招那个嘴硬的死鸭子可不同，我晓得见好就收。况且这事，也是老班主有错在先。他不该许了我家业，又把家业许给别人。”
　　“上法庭可不能这么说，”白朗说，“你这么说，便是老班主后来变了主意，戏班子要给彩云招。”
　　“嗐，凡事要讲先来后到，到了法庭上反而是后来者居上了么？”
　　白朗心知和这个杏帘秀讲不明白，索性不说话。杏帘秀又问：“你来，那个老儿许了你多少钱？”
　　白朗只是笑。
　　“你别笑，按理说是我的钱,”杏帘秀说，“我不朝你要回来就不错了。横竖你只看了彩云招一人，该退我二十五块……你盯着我笑什么？”
　　白朗说：“没什么，只是我在医院听到了个事情，所以今天来见到杏帘秀你，反而很惊讶。”
　　杏帘秀问：“听到什么？”

　　“我听说你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死了，所以今天班主告诉我要来给你看病，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白朗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