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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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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恶臭。
兀鹫展开宽大的翅膀,巨喙、利爪凶猛地撕扯吞咽肉块。
野犬三五成群,激烈地叫嚣、蹦跳,争夺散落的断骨残肢。
村口,竖立的木桩子上悬挂着数十具破肚肠流的僵硬尸体。空洞呆滞的眼球,直愣愣地瞪着正贪婪地啃食内脏骨肉的鸟兽。村庄里,坍塌焚毁的茅屋余烬未熄,火场内外发现上百具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焦尸。不论男女老幼,统统变成黑糊皱缩的一团。母亲抱着婴儿,丈夫拽着妻子,老人护着小孙子,或斜靠床边、或倚门而立、或扑跌在地,依稀维持着临死前苦苦挣扎求生的姿势。
眼前似乎能看到冲天的烈焰,翻滚的黑烟,雪亮的屠刀。
耳边似乎能听到杀戮者冷酷无情的狞笑,受害者撕心裂肺的惨号。
几个初次见识这等惨烈景象的伙计,早已抱着肚子,蹲在荒地里,呕得苦水横流。
“乱世之秋,人命如草芥。”
穆铁枭摇头叹息,不忍再看。
“我们来晚了。”
小高平静无波的外表下,笼在袖中的双手青筋暴突,指尖捏得发白。激荡的森冷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娘,娘—”
小草从车厢翻滚下地,勉强迈开虚弱的双腿,跌跌撞撞地扑上前来。
“小草乖,告诉哥哥,娘在哪里?”
小草拉着小高的手指,歪歪斜斜地走至一片废墟的后侧,积雪浅浅地覆盖着一块烧得焦黑的木板。
“好像是间地窖。”
穆铁枭点燃火把,沿扶梯走入。地窖里除了几颗烂白菜,半罐腌萝卜一无所有。正中央的草甸子上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口角流涎,腹部高耸。
“死了。”
小高收回按在女子手腕和颈后动脉上的手指,与穆叔对视一眼。
“娘,娘—”
小草兴奋地扑向母亲怀里,枕在她冰冷的手臂上,甜甜地坠入梦乡。一个五六岁孩童的心目中,还没有死亡和恐惧的意识。在她的认知里,或许只有待在母亲身边,才是最幸福和安全的。
穆铁枭在村外发现一处无人的洞穴,他让伙计将马车上的货物搬进地窖,把马匹和辎重藏进了山洞里。狂风暴雪夹雷霆之威呼啸而来。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太平村便被湮没在凄冷的惨白中。躲藏在地窖中的人全无半点睡意。黑暗中,他们一边聆听外界的鬼哭狼嚎,一边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穆叔,小草怎样了?”
“发高烧,热得烫手。”
“等天明雪停,去市集找个大夫。”
“也只好如此。”
小草到底没有熬到天明。因为伤口感染,当晚一直高烧不退。她在母亲的陪伴下,沉浸在他人无法知晓的美梦中,平静地离开了残酷冰冷的世界。怀里还紧紧抱着小石头给妹妹买的布娃娃,这是她一生中收到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小石头把小草和她娘亲的尸体合葬在村外山岗上—一个能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哭得像个小孩子。小高沉默地站在坟前,专心致志地凝视着坟茔四周,摇曳在寒风冷雪中,七八朵幼嫩的无名嫣红。
“惊吓过度、伤势太重、缺医少药。这种情形下,一个成年人尚且难以活命,何况小草。”
穆铁枭明知小高内心的难过和自责,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小草的生命曾经如此艰难的延续,但转眼又如此轻易地流逝,众人却只能袖手旁观,无力回天。试问,这世间情何以堪!
“孩子,记得下辈子一定要投生在好人家,千万不要遭逢乱世。”
穆铁枭弓腰驼背,朝山岗下走去。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赶路要紧,出发。”
小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领车队向白松林进发。
车队一路西行,太平村的一幕如鱼刺在喉,吐不出,咽不下。路途上的气氛始终沉闷至极,连平日最爱问东问西的小石头,也变得无精打采。
“太平村的百姓不该白死。”
小高对自己说。他抬起头来,天空中依旧乌云密布,阴霾重重。
车队离村后不久,一只断腿的野狗一瘸一拐地从雪窟中爬出来。它用鼻尖拱开一堆积雪,探头探脑地叼出一根墨黑如炭的人骨,衔在口中,四下张望。
“畜牲,快滚!”
石块的尖棱,砸中了野狗的头颅。它哀嚎一声,夹着尾巴哼哼唧唧地逃走。
两个大汉,哆哆嗦嗦,拿白布遮掩住口鼻,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村子。二人选定一处被大火烧得疏松的空地,轮流挥舞着铁锹、锄头,不一会儿便刨出一个长方形的深坑。
两个大汉将寻获的尸首挨个儿抛入坑中掩埋。坑洞很窄,尸体层层叠叠、碰碰擦擦,挤成一堆。喜也好、怒也好、恩也罢、仇也罢,生不同眠死后同穴,一窟俱化作朽土。
“人死如灯灭,早去早超生。”
二人在土坑前焚化了元宝纸钱,收拾工具,逃也似的奔出了太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