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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薄荷流心软珠糖 ...

  •   无论何时,如果你站在日落大道虔诚神父教堂段越过层层叠叠优雅的棕榈树向前眺望的话,好莱坞人们多姿多彩的带泳池豪宅总能像色泽梦幻的奶油蛋糕那样使你的心感到甜蜜。

      鲁道夫·瓦伦蒂诺暖黄色的豪宅是松软的戚风蛋糕坯,玛丽·璧克馥泛着光的乳白色意大利城堡是丝滑的甜奶油,文森特·明内利的粉红色别墅像是娇柔的奶油玫瑰花,葛丽泰·嘉宝之家遥遥相望的深棕色墙壁则令你想到果仁巧克力屑。正对面那座前年才落成的水蓝色庄园颇令影迷们头疼,直到卢埃拉·帕森斯在一篇专栏中称它的主人有如“奥地利山间薄荷味儿的碧蓝清风”时,它才最终被形容成富有异域风情的薄荷流心软珠糖,放置在了好莱坞大蛋糕的顶上。

      哈丽雅特·基斯勒娇滴滴地捻起一颗摆放在雕花玻璃碟中的薄荷流心软珠糖,把它喂入卢埃拉的嘴巴,然后把手肘亲昵地搁在老太太的肩膀上。

      “卢埃拉,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果。”她用带着迷人奥地利口音的沙哑声音说。

      好莱坞的专栏女皇、拥有五千万读者的作家卢埃拉·帕森斯眨了眨她棕色的眼睛,和女演员碰杯。她亲自给哈丽雅特斟满浓浓的杜松子早餐酒,自己却悠然自得地小口啜饮着干净的矿泉水。

      “听着,亲爱的,”卢埃拉看着她喝完了一整杯酒后才缓缓开口,眼睛中流露出带有保留的溺爱:“我们聊聊那位先生吧,我听说你们非常甜蜜。”

      “我们很不错。我的感觉告诉我,我们会一直这么互相陪伴下去的,就是这么回事,卢埃拉,我的这里在一刻不停地告诉我呢。”她把手放在胸口上。

      “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为我们的读者提供些窍门呢?”

      “给感情保鲜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都要努力。比如,我们会保证一周至少一起吃三次晚餐。”

      “他最吸引你的是什么地方呢?”

      “他很细心,我们一起去参加宴会时,不管我多晚离开,他都会耐心地等我结束,送我回家。”

      “来吧,再跟我们的读者多透露一些!我听说他快要向你求婚了,对吗?”

      她娇俏地眨了眨带着金粉的睫毛:“我不知道,不过猜来猜去很好玩,他对惊喜有特别的偏好。”

      “不过,”卢埃拉仔细观察她的反应,“他有时候会让你有点儿担忧,是吧?”

      “卢埃拉,你在说什么呀?”哈丽雅特没什么说服力地辩解着。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他周四晚上在湖畔俱乐部请一个伴舞的姑娘吃了晚饭,这件事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我们出门去拍张好看的照片吧,今天的光线非常美丽。”

      “我觉得不好,”老太太冷冷地说,站起身作势要走。“哈莉,不要让我失望。”

      “我不会的!”她连忙解释,眼睛中迅速蓄满了泪水,“您是我最爱最敬重的专栏作家!”

      “好吧,那就讲讲昨天你在化妆室哭了的故事吧。”

      “哦!”她大吃一惊,为专栏作家的耳目之多而毛骨悚然。“昨天我有些心情不好。”

      卢埃拉继续自作主张地说:“我听说你们最近一周吵了三次架,你哭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样可不行。”

      她专断的声音在宽阔的餐厅里回响,寂静的空间内只有守在入口处的危地马拉女仆的影子直立着。同时哈丽雅特继续小声哭泣,透亮的绿眼睛被泪水洗了又洗,她脆弱的样子仿佛是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大的欺辱似的。卢埃拉直盯着她嘟起来的嘴唇,掸了掸手上的香烟。

      “我的宝贝,别难过了。”她慢条斯理地说,显然见惯了这种情绪化的场面,虽然清晨畅爽的阳光在室内柔和地流淌,但所发生的一切只让人想躲开,“我只是想给你些忠告。你和他的一切风吹草动我都清清楚楚,我帮你留意着他呢。我知道你爱他爱得很深,可我始终坚持认为你还是早点和他划清界限比较好。空气是自由的,可其中仍然有一堵无形的墙。观众们希望看到敬业、干净、诚实的演员,花边新闻是必不可少的,但也不能太多。他们爱你,因为你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当你在卓克家的舞会上和他搞在一起,他们会包容你,因为他们仍对你保有耐心。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了最近发生的这些狼狈而丑陋的事情的话,那就别指望他们会继续爱你了。”

      “他们会知道吗?”她从泪水中抬起眉毛,期期艾艾地问。

      “我不会在报纸上登出来的,我不想让你受伤害。”

      “哦,卢埃拉!您真是个大好人!”

      “我会好好写你的,我的小姑娘,但你要多帮我打听一些消息,好吗?”

      “一直如此!”她紧跟着老太太的尾音说。

      卢埃拉得到了她想要的,笑吟吟地掐灭了手中的烟,心满意足地把嘴角一拉。“得给你拍张漂亮的照片,有你照片的杂志总是卖得特别好。”

      “罗伯!罗伯!”老太太紧接着大呼小叫自己随行的摄影师,他之前一直被放置在门厅里。

      罗伯·克莱门特是个举止有些种植园式悲苦色彩的年轻人,表情阴森而不耐烦,看上去想要杀死所有人。得到准许之前,他一直拘束而沉默地坐在奶蓝色的沙发上。一听到卢埃拉的呼叫,他就迅速站起身来,走进来准备为哈丽雅特拍照。

      哈丽雅特用丝绸手绢小心地吸去泪水,看到激动的年轻人,她迅速把卷发拨成富有流动感的波浪,翘起嘴角,微微垂下充满深情的眼睛,冲他露出她广受称赞的微笑。

      他愣住了。

      “我是哈丽雅特。”她把手递给他,让他轻轻吻她的手。

      卢埃拉让他找个地方给哈丽雅特拍照,他支支吾吾了很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她的脸看。当他终于在卢埃拉的催促声中出了几个点子后,哈丽雅特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见,他又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神色恍惚,一句话要她重复好几遍他才能听进去。

      “大概需要基斯勒小姐在简洁的布景中拍摄。”他意识到自己的不专业,镇静地提出建议。“只需要突出她的脸就行了,因为她已经非常…非常…”他思索了一会儿措辞,又不好意思地放弃了。

      “我们当然知道!”卢埃拉生气地说。

      哈丽雅特点点头。

      “我刚刚购置了一辆浅蓝色的汽车,也许把它停在后院里拍会很棒。”

      克莱门特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顺着他的话说的。

      “我们试试。”他说,而卢埃拉在旁边暴跳如雷。

      哈丽雅特要他们稍等十分钟,新汽车还在车行保养,稍早些的时候,她已经派人去取了,危地马拉女仆阿苏及时地给他们添了茶。

      理查德·科恩在酷热的空气中生不如死。

      哈丽雅特的车做作又娇贵,修理厂的伙计们见惯了低声下气让他们加快速度的恳求,于是摆出好莱坞式的高傲面孔让他稍等。他在快要烤化了的工厂里于事无补地扯着衬衫,试图让汗水蒸发得快一些。

      起初,他以为陪伴她的工作是一份荣耀与快乐,按照她劝他留下来的话——“就当我带你在比弗利度一个月假,而且还有钱拿”。是这样,如她所言。因为人们为她而倾倒,她是个举世闻名的电影明星,走到哪里,身边的人也会和她一起成为瞩目的焦点。还因为她美极了。

      他回忆起三天前自己是如何被她说动,在夏季比弗利翠绿色草坪上,在她几何线条拱起的漂浮别墅前,她询问麻省理工的教授年薪是多少钱。

      “四千美金,我想。”

      “那么,月薪不到四百美金喽?”

      “我相信还是有一定上升空间的。”他又困又烦躁。

      “并不很多,对吧?”她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教授们都有些赚外快的办法吧?”

      “也许。”

      “你想试试吗?一定会很好玩的。”

      他就这样受到了她的邀请。哈丽雅特许诺,只要理查德陪她熬过这漫长的热月,就能得到两千美金的奖赏。他问她这工作是做什么的,她领着他在仿佛漂浮在峡谷中的露台上休憩,然后深吸一口气告诉他这工作叫做“陪伴助理”。

      理查德说,他从没听过这种东西,看来哈丽雅特小姐需要好好休息。她郑重地倚着栏杆站好,回答他,有的,一直都有,至少对她本人而言。

      宿醉没有抵消她的倾诉欲。女仆给他们上了一大壶煮好的黑咖啡,他们配着焦糖花生酥吃,理查德吃了小半盘后,哈丽雅特还在小口小口舔她的第一块。

      “我需要人陪着我,不然就会发疯的。”她出神地小声说,“我可能有某种精神分裂症。”

      “也许你需要的是朋友,而不是随便从舞会上拉来一个人凑数。”

      “哦,我有很多朋友,算是朋友吧,”她说,“不过,他们自己每天活着就够难了。”

      “为什么是我?”

      “我喜欢你,而且你也挺聪明的,是吧?”她挤挤眼睛,“另外,你看上去需要钱。”

      “一个像你这样的上流小姐身边怎么会缺人陪伴呢?尤其是,你缺我这样一个穷学生在身边吗?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只是任性而为,你不用想太多。”

      “我在尽量这么做,不过进展不佳。”

      她叹了口气:“大概是你给我的某种感觉。很特别…”

      理查德冲着她露出笑容:“得了,我快笑死了。”

      “信不信由你。但我说的是真心话,至少是此刻的真心话。我们就一起找找乐子,反正我也只是在消磨时间,真难熬啊…”

      她试图让女仆给她端来浓金酒,被拒绝了,于是她十分不乐意地又转过来对着他补充:“对了,按照老爹的说法,你还要看着我,不要让我喝太多酒。”

      “一旦我喝多了酒…就会犯病,发疯,做错事…而不让我喝酒,我又会变得很让人讨厌。所以,你要把握好这个度。去年的一天晚上,我太寂寞了,喝了一整瓶伏特加之后,在街上随便拉了个人大吐苦水。哦,天呐,好一顿绯闻风暴。我差点逼疯了老爹。”

      理查德注意到,哈丽雅特以一种近乎紧张的方式盯着玻璃杯,好像期盼着里面会凭空变出一些酒液似的,她咂咂嘴,又为自己弄出的声响而惊讶。为了掩饰,她把目光转移到理查德脸上,柔情似水地引诱他。

      面前的伙计用怪异的动作引起他的关注,在理查德把车开回天蓝别墅的一路上,他都忍不住回想那只臂膀扭曲的角度。

      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让她下来,哈丽雅特喜欢他这么做,那让她感觉很有活力。

      她从窗内迅速地低头一瞥,接着摇摇摆摆地从房中飘然而出,身后跟着老太太和一脸痴迷的小伙子。理查德发现她特意穿了自己其中一双削掉了半个鞋跟的鞋子——那是她从化妆间听来的,据说那种鞋子塑造的步态能迷死整条街上的人。

      “你知道今天早上多他妈的热吗?”当他把钥匙递给她的时候,他低声抱怨。

      “我怎么知道?房间里一直开着空调呢。”她颇为厚颜无耻地回敬。

      在卢埃拉·帕森斯不时的真知灼见和克莱门特敏锐的相机注视下,哈丽雅特·基斯勒楚楚可怜地斜靠着蓝色汽车,右手伸入黑发中,脸上带着迷茫与孤寂。

      一次次快门闪动中,她摆出的姿态是如此轻松随意。但理查德听说,她为了这次拍摄已经连续喝了一周黏糊糊的芹菜汁;清晨,她用手捏着手帕叮铃哐啷地运动,用妇女健康联合会建议的方法锻炼身体;她穿了紧绷绷的短裤,是为了露出睡觉时用缎带绑住塑形的漂亮双腿;她买了蓝色小汽车,表现的像个纯洁哀伤的小圣女,因为她在马上要上映的《小镇生活》中扮演的恰好就是个开蓝色汽车的傻女孩。

      这时,她请那位小伙子把她抱起来放在汽车盖上,又给了他一个吻,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男孩子。拍摄间隙的闲聊中,她说自己已经戒酒很久了,而且每天十一点睡觉,想要保持一种健康良好的生活方式。

      她简直撒谎成性。

      她对卢埃拉·帕森斯在关于霍华德·休斯的问题上撒谎,而过几天,她又要对着赫达·霍珀编出一套完全不同的谎言来。理查德静静地盯着她,担心某天半夜她会被自己口中成堆未说出的谎言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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