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抄》有苏未央

19、狼狈（七）

　　十九章
　　“叮铃”“叮铃”
　　橙红色的火焰寂静地燃烧着，蹒跚的老人举着一串铃铛走在最前面，他的年纪确实很大了，衰弱的身躯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在路边的尘土中，但古旧的铜铃还是稳稳地立在半空，随着老人的脚步响动。
　　在老人的身后，稻草扎成的狼身上涂了油彩，犹如狩猎归来一般，几个成年男人抬着这尊“神像”，女人们举着火把紧紧地靠着他们，火焰飘动几乎要舔舐到男人古铜色的胸膛。
　　最开始的烟花鞭炮放完之后，这一队人中除了那串铃铛，便再没有其他声响。
　　云河从未想过，竟然还有这样的节日，没有喧闹声，一点都不热闹，真的就像是一场祭祀，看村民这样子，就好像……
　　“他们到现在还在相信山神啊……”
　　云河身旁，那位女先生感慨的说道，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那只假手的手腕，漆黑的眼睛变得犹如山林的夜色般深沉。
　　“这里的村民从我来到这里时就这样了，到现在这个祭神的活动还没有变化呢。”
　　云河湘还还有女先生和她的学生们，为了不打扰到祭神的队伍，到底挪到了那块大石头后面的位置，紧贴着山林的边缘。
　　几个孩子此时正趴在那块石头后面，悄悄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偷偷地相视而笑。
　　云河悄悄退到了湘还的身侧，后者展开了袖子把她半挡在了身后看着天空说道：“也不能说一点变化都没有吧？祭祀青木神确实在他们这里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不过……”
　　说到这里，湘还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我问了一下，这里以前好像是在屋檐挂猪肉来祭祀的，不知从何时开始突然就改用兔肉了呢……”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吃太腻的东西而已啊。”女先生无所谓地说：“就算是山神也要注意身材啊。”
　　……
　　“您……承认了？”云河不可置信地说，当她看到这个女先生之后就觉得她有哪里不对劲，但没想到她会承认的这么痛快。
　　“这有啥不好承认的？你们不也是妖物么？”
　　“不……可是……”
　　“还有你哦。”女先生把目光转向湘还道：“你从刚才不就再试探我么？现在我直接承认了，开不开心呀？”
　　“啧……”
　　“呵呵呵……”
　　黑色衣裙的女人看着云河跟湘还笑的很是开心。
　　“那么，既然您就是青木神的话。”云河指着身后黑压压的树林认真道：“那么那些黑雾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嗯，我知道。”女先生干脆利落地点头：“而且那些黑雾跟我还有些关联呢。”
　　“什……”
　　本来以为遇到了一个可能知道些什么的本地妖物，但没想到竟然是跟这件事有牵扯的人？云河伸手捂住了右臂，被无名野兽咬的那个地方有点发热。
　　不过既然这个女先生跟这件事有关系，那么狄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和湘还呢？
　　面对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话的女先生，云河一时语塞，而湘还则把她遮挡地更严实了。
　　湘还皱着眉头道：“这些村民供奉你也有很长时间了，那树林里面的东西要是爆发出来，这里几日之内所有东西都会被那些怨念吞噬，你就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么？”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女先生冷冷地回应道：“只不过是几个人类罢了，我干嘛要多管闲事？你有本事现在就把我连着这片山林一起灭了好了？”
　　说道这，女先生突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来：“你说呢？毕方大人？”
　　毕方？
　　云河过了片刻才想起她说的是狄荆，随后，空气中就弥漫开了一股奇怪的甜香。
　　“别闻。”湘还突然用衣袖捂住了云河的口鼻，被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云河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刚才还在不远处小声说话的几个孩子仿佛困极了似的一个个倒了下去。
　　“真以为带了几个孩子当人质我就奈何不得你了？”
　　寻声看去，一身红衣的狄荆大踏步走了过来，长发在脑后四散飞扬。
　　跟之前见到的她明显不同，那时的狄荆只是一个漂亮的农家姑娘，而现在的狄荆才露出了毕方鸟的面目。
　　她站定了脚步，先是有点埋怨地看了湘还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到了女先生的身上：
　　“这里是我镇守的地方，小辈，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确实毕方大人是我的前辈，但是……”
　　身形一闪，女先生不知怎么就跑到了那些睡着孩子的身边，她慈爱地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然后眼神忽的狠厉起来：“我在这里的时间可是比你要长的许多啊。
　　云河看着她的那只完好的手顷刻间变成了黑色的利爪，向着那个孩子的脖颈划了过去。
　　“湘还！”
　　云河朝着女先生的方向跑了过去，比她还快的是湘还，一道藏蓝色的影子掠过半空，连空气都冷了半分。
　　女先生连忙后退，却因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而行动不便，湘还的手套擦过她的衣袖，片刻后，一片朱红色的布片落到了地上。
　　“你可真是……”女先生后退了几步，才要说话，早就从旁边瞄好的云河撞进了她怀里。
　　“抓到了。”云河一把抱住了那个孩子。
　　也不知道狄荆用了什么，这一顿折腾之后，这个孩子竟然还睡的很熟。
　　“呼。”
　　把那个孩子抢过来之后，云河就没什么力气了，半跪到了地上，毕竟是十三四岁的体型，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是很费力的。
　　这样，这位“青木神”就没办法……
　　云河抬头，却见女先生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抓到你了……”
　　“云河！闪开！”
　　狄荆首先发现了不对劲，开口喊云河。
　　云河刚要起身，但手臂上的那个有牙印的位置却突然发热，她整个人就被定在了原地。眼看着女先生冲过来，抱住了她……
　　耳边响起了呼啸的风声，眼前的景色转换，云河看到黑色的森林像是阴雨天厚实的云一样盖在地面上。
　　半天之后云河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天上，而且腰好像被被锁住了，她试着挣扎了一下，烈烈的风吹得眼睛生疼。
　　“不要乱动，舌头很痒的。”是那个女先生的声音。
　　云河费力的转了下脑袋，正好对上了一只黑漆漆的眼睛。
　　“呵呵，是不是被吓到了？这才是我作为青木神的样子。”
　　手和脚都空荡荡的，云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鸟儿衔在口中的鱼。
　　“难道……您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我？”云河试着跟这只狼谈话。
　　“嗯……其实也不是……”青木神否认了：“本来我是想着让狄荆来做这件事的，但她的心太软了，而我们又拖不了太久，要不然狄荆她也不会找你们了。”
　　“我们？”云河听出了青木神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是我的丈夫。”犹豫了一下，青木神说道。
　　“你看一下下面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具体的就到了地方再说吧，这里说话灌一肚子的风。”
　　到什么地方？云河仔细看向了下面，努力分辨了一会儿，云河看到在下面的森林已经到处都被那种黑雾笼罩了，而青木神带她飞去的方向上，有一处地方，那些黑雾似乎格外浓厚。
　　“抓紧。”
　　顶着风，青木神说了一句，便突然向着森林的方向下降……

　　云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空地上，有淡淡的月光落下，而青木神则又化作了人形，坐在一个小水潭的边缘，正在向下望着，神情复杂。
　　云河走了过去，跟青木神保持一段距离之后，也向着下面瞅了一眼，紧接着却被吓到一般地猛地回跳一步。
　　这水潭里的那里是什么水，而是翻滚流动的黑色雾气，刚才云河仅仅是看了一眼就仿佛听到了无数兽类悲切的叫声。
　　“这个地方只有我才能带人进来，这么久了你还是第一个见到这地方的外人呢。”青木神长发披散，安静地说道。仿佛完全不受“潭水”影响一样。
　　她突然向着潭水伸出了手，云河倒吸一口凉气才喊出“危险”，却见那粘稠的潭水仿佛驯服的小动物一样缠上了青木神的手，片刻之后，又恐惧着什么似的猛地退却，露出了潭底森森的白骨。
　　“冥界之水名曰忘川，据传闻，冥界所有的水系都源自于此，而其源头，寒冷彻骨，无论何种族只要是活着还有肉身的，只要进入顷刻间便会冻结，唯有灵魂能进入此水，然后顺流而下，由鬼差盘查，投胎再入六道。”
　　青木神温和地笑着，像是在自己的课堂上教书时一样说道：
　　“在这世上所有死去的生灵，都要去哪里，若是因种种缘由去不了的，便会日日夜夜受人间阳气侵扰，对于已经死了的阴魂来说，阳气侵扰虽然不会让他们魂飞魄散，却是如凌迟般痛苦。”
　　云河点了点头，这些事湘还给她的书里都提到过。
　　“但是这片山却不一样，所有在这山里死去的生灵，魂魄都被拘在这里，只能怀抱着怨恨在这里挣扎。”青木神看着云河，平静地说道：“你看到在外面的那些黑雾了吧？那是这些魂魄溢出的怨念。”
　　原来如此，云河之前还在奇怪为何单有怨念却没有源头，原来那些魂魄都在这个水潭里。
　　“而我的丈夫也在里面……”
　　青木神站起身，走到云河的面前，后面水潭里的那些魂魄也随着青木神的离开而躁动了起来，犹如沸水一样溢出了水潭，慢慢组成了一只狼的样子。
　　在那些黑色的狼要吞没自己的时候，云河被青木神猛地推了一下。
　　“所以，小丫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