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见尘雾》林氏谨言

7、可怜光彩生门户

　　安禄山那般的外臣都想借我平步高升，更何况杨家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呢？
　　婶娘对我的压迫更加沉重，可他们终究漏算了一步。纵然我可以以美色误国，可圣上早已过了那般年纪。
　　当我等待着如往常一般的凌.辱时，身后却迟迟未有动静，我一回头，圣上便恼羞成怒地扇了我一巴掌，命高力士将我赶出去。三更半夜，我出现在叔叔的府门前，身上只裹着一件披风。
　　第二天，圣上对此给出的说法是“善妒”。
　　呵，若非所谓善妒的是我本人，我都要信了他那一番说辞。
　　婶娘命我穿戴好，跪在祠堂。她见我被赶回来，以为我已没有利用价值。只是皇上尚未说出打入冷宫的决定，他们也不能苛待我。我跪了一个时辰，才见婶娘缓缓走来。她一眼都未分给我，命下人退下，静静点了香。
　　“何故？”婶娘突然问我，她仰着头看着那些牌位，那张脸显得越发刻薄。
　　“圣上说是善妒。”我只这样回答。
　　“我何曾教导出善妒之人？”婶娘冷笑，“说吧，到底发生什么。我还得去给宗亲们交代。”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须得想出一个理由，将她能择出这件事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并不重要。
　　“圣上他……年纪大了……”
　　婶娘一挑眉，怒斥：“别瞎说！”过了会，她又缓和过来，悄悄问，“你说真的？”
　　我点了点头，之后便低下头不去看她。
　　婶娘绕着我走来走去，石榴色的裙角都快翻出花来了。几只蚂蚁路过被她踩了个正着，苟延残喘地往回爬又被婶娘狠狠踩住，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被鞋底带走了还是躲回地下。
　　“这样吧。”婶娘终于停住了脚步，“我命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且住着。想来这种事圣上也不愿闹大，只是一时气愤，等他想起你的好，自然派人来接你。到时候，你撒个娇，这事便过了。可明白了？”
　　“是。”
　　“再跪一个时辰，仔细想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做。”那朵石榴花终于出去离开了。
　　我看着婶娘点的那柱香。香上那一点红只透出暗暗的光，快燃尽时，那点红突然亮了些，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也想到了讨好圣上的法子。我将圣上原先给我听的《霓裳羽衣曲》编个舞，让他想起我给他带来的荣誉感，再次与杨家进行“交换”。
　　数天后，果真如婶娘所言，圣上派高公公来接我。
　　我换上轻薄的纱裙，挽着高高的发髻，给圣上跳一支《霓裳羽衣舞》，让圣上想起我与他在音乐上的共鸣。龙心大悦，宫中的舞女被强制要求学会这支舞，否则赶出宫去。
　　圣上牵起我的手，很是敷衍地说：“辛苦爱妃了。”他拍拍我的手，“朕听闻爱妃思念家中姊妹，前些天脾气不好，做了错事。”我眉头轻皱，又连忙舒展开来：“臣妾已数年未见家中姊妹，郁结于心，无端生出那般小性子，还对圣上不尊，真是该死。”说完掩面跪下，径直哭了起来。
　　圣上摆出一副怜惜的神情，将我扶起，理了理我鬓角边的几缕碎发。“朕命人将你家中姊妹接来，可好？”我装出惊喜的样子，连忙跪下谢恩。圣上笑了：“朕只希望你这小脾气莫再有了，朕可消受不起。”
　　又是一副琴瑟和鸣的恩爱模样。
　　圣上刚拟旨传信，婶娘就入宫来，与我说着杨家不易，说着一切以大局为重……总而言之，让我不要心怀怨怼。
　　呵，我巴不得有人帮我行这美色侍人的差事，哪来的怨怼？不过他们的努力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半月后，大姐、三姐与八姐到了长安。圣上封她们为一品夫人，以彰显对我的宠爱。杨家的势力进一步扩大，很多人看杨家承蒙盛宠，连忙过来巴结。几乎大半文武官员都与杨家有关，不是杨氏宗亲便是娶了杨氏女。我听着安禄山偶尔给我带来的消息，心里暗笑。杨家以为自己编了巨网，拼命铲除异己，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圣上的纵容。可惜他们忙着吞噬着荣华富贵，却没人能想想过盛则衰的道理。
　　圣上不再留宿我这里，直到……
　　入冬了，我半倚榻上，手中拨弄着香炉。三姐突然来访，她头发微乱面色潮红，原先被婶娘教导过后不敢再表露出来的轻蔑这时候又展现出来。她依靠在我身上，轻轻挽起自己的袖子，手臂上是触目惊心的红痕，有些已经上药，黑红交织，更是触目惊心。
　　我皱起眉头，三姐凑近我耳边：“妹妹还不曾得到圣上的这般宠爱吧。”她用右手轻轻拂过左手臂上的那些伤痕，面上却是享受姿态。“圣上这般宠爱，因你我是姊妹，我才告知于你呢。”我喉咙干涩，心乱如麻，隐约记得这是青楼女子的伎俩，三姐却如此乐在其中……恍恍惚惚间我竟问了句：“三姐夫呢？”
　　“他呀……”三姐若无旁人地抢过我手中的暖炉，“原先我们已经各过各的，只是为了两家合作，没写和离书而已。如今……怎么？你还想着江之卿？”
　　“哎呦……”三姐自顾自地笑开了，“那么多年了，妹妹你怎么还是那么……呵，枉费婶娘如此悉心教导。”
　　我也冷笑，顾及那些侍从嘴碎，先命他们退下。
　　“三姐倒是被大夫人教导得好。我倒想问问大夫人，如何教导才能让我的三姐也和风尘女子一样，学会了不三不四的手段！”
　　“你！”三姐直起身，脸涨得通红。
　　“哎呀，也不知当初谁说过。”我冷眼看向她，“姊妹共侍一夫的事她可做不来。欸，是谁来着？”我瞟向她，“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三姐的脸色又变为青白，这番表演真是精彩。
　　过了会她才缓和回来，又恢复她高傲的神情：“那又怎样，如今得到圣上恩宠的是我！是我！”我不急不躁地取来一本书看着：“姐姐啊，你与圣上间的桥梁是我，倘若我翻脸不愿做这个桥梁，您还有这机会？”
　　我觉得她愚蠢得可怜起来。“恩宠一定就是好的？倘若大难临头，圣上就会挑最受恩宠的下刀，到时什么恩宠都是子虚乌有。”
　　三姐听到我这番话反而得意洋洋起来：“在他人眼里最受恩宠的是你不是我，我只躲得远远的便是。”说完，她就趾高气昂地走了。我摇头，我说的恩宠并非指我和她，而是整个杨家啊。
　　圣上与三姐夜夜笙歌，偶尔三姐也玩玩欲擒故纵，与圣上耍耍小脾气，赌气不来兴庆宫。
　　那晚，圣上突然唤我过去。一打开门，圣上便将我推至地下，用马鞭鞭打着我。我被吓到，脑中闪过的是数年前母亲虐待我的画面。圣上的脸与母亲的脸一样狰狞，恍惚间竟以为是母亲在打我。我发了疯地挣扎，狠狠地咬住了圣上的右手，然后跑出殿门去。
　　等待我的，是第二次离宫。
　　婶娘原本以为和上次一样，过些天就好了。不料这次朝中突然整顿，他们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我来。浩浩荡荡审查了月余，朝中杨家势力减损了一半，圣上才终于想起三姐的“好”，连忙把我这座桥梁扶起来。我知他心不在我，遂绞了半缕头发交由高公公转送，不是对他的讨好，而是对天下悠悠众口的讨好。
　　比起杨家人对我的忽冷忽热，安禄山倒是一直一副殷勤样。他带兵打仗可还行，治国竟一窍不通，我只看过一些书，都能在他面前卖弄。最后只能让他去收敛人才。只是如今，人人都往杨家的旗子下钻，愿意共图大业的更是少之又少。
　　实力还不如他体重增长得快。原先只是一颗圆滚滚的球，如今呢直接朝肉山发展了。我让他放弃献舞博圣上喜爱的想法，如今他的舞只是一堆肉在蠕动，看着委实恶心得紧。
　　我说，他这个样子若是有人暗杀，跑都跑不掉。他竟抱着他肚子上的一圈肉憨憨地辩解，说这层肉是他最完美的盾牌，他人的匕首插入也伤不到脏器。
　　我竟无言以对。
　　终于，安禄山积攒够了力量，前往河东。于此同时，杨家不知谁传来的消息，说安禄山意图谋反，但苦于没有证据，好在我如今似乎和安禄山没有瓜葛了，勉强算是自家人，关于安禄山的事情婶娘并没有避讳我。杨家开始针对安禄山。呵，也不知他们为何有这种固执的忠君想法，可明明搞垮江山社稷的就是他们一味的阿谀奉承。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次惊吓过度，我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太医院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从脉象上看又毫无迹象，只好煎来安神的药方，让我每日服下。
　　喝完药总变得迷迷糊糊的，常常梦见，自己年幼尚在蜀州，与侍书玩笑打闹。以致梦醒后一阵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或许是上天正在告诉我，这一切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