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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一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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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不渝拎着那铁链,让那小姑娘多少能轻松一点,换来了她有些疑惑的眼神,最后到底还是对他感激的一笑。
“丫头,你知不知道那屋子里有什么机关密道之类的东西,我们要追的人为何到此处就不见了踪影?”
他听见方才不悔气愤地叫她奸细,可这丫头言语间也是真心地为她好,也不知这其中到底真相如何,不敢妄断,只能斟酌着语气问道。
灰衣侍女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微微点了点头:“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我应当知无不言。”
言罢走进了屋里,在那床榻的床头边上摸索了一下,不知碰了何处,便见那床下猛地陷了下去,露出黑漆漆的空洞,赫然就是一条密道!
张无忌大喜过望:“这下可好了,恐怕这是不悔妹子也不知道的隐秘之处!”
杨不渝却是眉头微微一动,他的目光幽深流转,看了一眼旁边的灰衣姑娘,转瞬即逝,随即又带上了笑意:“那便多谢姑娘了,还请你前面带路。”
他话说的客气,小昭却是听出了他的怀疑,有些受伤地垂下了眼,却也能谅解。
毕竟他们萍水相逢,他能这般照顾她,已经算是个温和仁义的君子了。
于是她点点头,先跳了进去。
杨不渝跟在其后,张无忌正要跟上,杨不渝心念一转,连忙拦住他:“别!无忌兄,你得在上面,若是有埋伏……”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轰然巨响,他条件反射地将小昭拉过来护在身后,一回头便见到一块块硕大的石头落下,将整个通道堵的严严实实,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推开了。
密道的另一头传来成昆越来越远的笑声:“贼小子,别白费力气了,你今天就被困死在这儿吧!还能有个伴儿,算你走运了!”
他应该是已经从另一头跑了。
杨不渝苦笑,他这张嘴,好像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该少说点儿话。
“不渝!不渝!不渝你怎么样?”顶上的张无忌看不见他们的状况,只听见那阵巨响,猜想是出了事,底下情况不明,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趴在密道口大声喊他。
“我没事,别担心,不过成昆那厮狡诈,提前做了陷阱,将来路堵死了。”
张无忌闻言慌张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无妨,我倒是庆幸,还好你没与我们一同下来,不然咱们一起被关在这儿,恐怕是当真要被困死了。”稳了稳心神,他从怀里掏出那块一直带在身上的玄铁令牌,从石头的缝隙中递过去:“无忌兄,你听我说,这是我爹爹的信物,是明教的铁焰令,见令如见左使本人,你可凭它调动明教麾下天地风雷四门,让他们速速回总坛防守。”
顿了顿,他轻声说:“若……若是来不及了,你便去将它交给我爹爹,告诉他是孩儿不肖,不能救明教于水火,然后你便走吧,你是武当张五侠的儿子,他们不会为难你,只是我求你一件事,将我妹妹带走,她还是个小姑娘,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杨不渝!你说什么胡话!你我兄弟十年,你在这里我怎么能走!”张无忌难得地动了怒,大吼道:“你的妹子和爹爹你自己去护,我这就去前面问他们,一定有办法能把这密道打开的!”
言罢便急急地跑走了。
杨不渝听见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轻声笑了一下,从相识到如今,十年过去了,这人还是这般仁善到有些单纯的性子,是他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
他平静了情绪,转过身看见一言不发的灰衣奴婢,有些愧疚道:“只是可惜连累了姑娘与我一同涉险,是我的不是。”
他想了想,又说:“成昆已经被我们打伤了,又发力撬动巨石,应当是走不远,我们先往那边走走看吧,也许还有别的出路。”
那小姑娘却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轻轻问:“公子,你我萍水相逢,您是明教的贵客,千金之躯,而我不过是一个低三下四的奴婢,为何要对我如此好?”
他手里仍拎着那铁链,闻言回头看她,那张丑陋的面容在火花下显得柔和了一些,看着也不那么可怕了。
他倏忽笑了:“这就是对你好了?你忘了?是我这千金之躯的贵客怀疑你这低三下四的奴婢,硬逼着你带我下来的,丫头,你好像有点儿太好养活了吧?”
少年的声音清朗动听,带着点儿戏谑的笑意,小昭听着那不着调的话语,不知为何,忽然就红了脸。
张无忌带着铁焰令匆匆回到圣火大殿,正好碰上得了父亲吩咐赶去给雷门门主报信的杨不悔,杨不悔打量了他一下,拉着他便走。
他没有防备,傻乎乎地就跟着她走,走了一半才觉得不对,连忙停下来问:“你这是做什么?我急着有事要问你爹爹呢!”
“你还说!你方才骗我是分坛的坛主,”少女瞪他一眼,斥道:“我方才已经问了爹爹,明教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张无忌只觉得冤枉极了,他几时说过他是明教的分坛主了,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那你是如何问的你爹爹?”
杨不悔白净的小脸儿上突然染上些绯红,也不回答,只拉过他的袖子继续走,嘟囔着说:“那我不管,你来路不明的,我爹爹又受了伤,我不能让你去他那儿,万一你暗算他怎么办?你陪我去给塞克里报信,有什么话要问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却是想起方才她对爹爹说什么眉眼温润的清俊少年之类的,偷偷红透了耳根。
张无忌不好真的使劲挣来她,转念一想外头这么乱,她一个小姑娘独自跑出去确实不太合适,只能咬咬牙先陪她去找雷门门主报信。
不渝啊不渝,你这妹子身处险境,只能先委屈你多等一会儿了。
少年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将自己的好兄弟卖了个干净。
待两人回来,情势已经相当紧迫,五行旗全部失守,六大派马上就要攻上山门,周颠大骂:“龟孙子!”
余下韦一笑等人也皆是面色凝重,只杨逍扶着不悔的手,硬撑着站起了身,低声道:“我不能让他们进来。”
周颠阻拦:“慢着!如今我们这般模样,别说是六大派,就是其他从前我们看不起的小门小派,也能轻易地杀了我们!不如我们先行撤离,待伤养好了,再找他们报仇也不迟!”
“杨逍入明教那日便曾立誓,只要我活着,就绝不许那些人踏足圣地半步。”
他的嘴角还带着猩红的血迹,气息不稳,却仍是带着必死的决心环顾四周,这里是他的家,是他毕生的信仰,眼前的这些人,是他的同袍兄弟。
而这之后,还有她在等着他。
想到这里,杨逍竟然觉得有些安心,勾唇一笑:“熊熊圣火,焚我残躯,护我明教,死而无悔。我们宁可战死,也不能不战而退。”
他的语气那般决绝无畏,就连周颠也长叹一声道:“杨逍,我周颠这次服了你。”
张无忌站在一旁,见到如此壮烈之势,也不由得为之深深震撼。
他其实算是武当的弟子,小时经常听太师傅讲许多侠义英勇之事,却是第一回亲眼见到为了一句誓言便能拼尽一切的忠义,丝毫不逊于所有他见过的豪门壮族的侠者。
当下一抱拳道:“各位前辈如此大义,晚辈也不能临阵脱逃,晚辈保证,今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也必定保明教圣火不灭,总坛不破!”
“杨某先代明教上下谢过少侠。”杨逍冲他微微一欠身,随后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是不知少侠,还有方才的那位青衣少侠姓甚名谁?杨某也好他日厚谢。”
“这……哎呀,缘由很是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张无忌不善言辞,挠挠头想了想便捡最要紧的说:“杨左使,我得先问一句,您可知明教密道中的机关?我那兄弟被成昆陷害,困在其中出不来了。”
杨逍歉然回答:“明教密道自修成以来便只有教主可以进出,杨某也未曾亲眼见过其中情况,不敢妄动,但是那位少侠既然是为我明教而受困,我们也不可能置之不理,若是今日侥幸活命,必然倾尽全力救他出来,请你放心。”
张无忌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大殿外头一阵骚乱,厚重的石门被破开,浩浩荡荡的人群涌进来,已经是无路可退。
他们个个手里提着武器,面带厉色,杨不悔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阵仗,不由得往身旁父亲的怀里躲了躲,小小地“呀”了一声。
杨逍看着面前的气势汹汹的六派道盟,反而平静了下来,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没事,不怕,不怕。”
兵临池下,九死一生。
是他没本事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今日他们命绝于此,一同去见她和不渝,他们一家团聚,她应当会埋怨他,可是见到不悔,也会觉得有些欢喜吧?
张无忌也侧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转过身凛然面对那千军万马。
父亲和他都这样说,不悔多少觉得安心一些,依偎在杨逍身旁静坐不语。
却有一黑衣白眉的老者拦在他们中间,待看清那老人的模样,张无忌心里一阵激动,一声“外公”差点儿便要脱口而出,又思及此时境地,只能强行忍住,只当做陌生。
杨逍亦是一声叹息:“鹰王,你也来了。”
原来那老者正是从前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如今的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
也是殷素素的亲生父亲,张无忌十数年未见面的亲外公。
那老人面上挂了些彩,想来方才在外头已经经过了一场恶战。
此时却仍是坚决地站在人群前面,沉声道:“我明教没有贪生怕死之人,为守护我明教圣火不灭,我定与你们血战到底!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今日以多欺少,定会遭到天下人的耻笑!若是真有本事,便站出来与我殷天正单打独斗,若是我输了,便是天意如此,可若是你们输了,便立刻滚出我光明顶!”
人群中立时有人大呵“放肆”,争议声此起彼伏,此时一烟色道袍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对着众人一拱手:“殷老前辈所言有理,今日我们胜之不武,难免落人口舌,不如便由在下打头阵,与殷老前辈单独过招,也算不辱没我名门正派的名声。”
那中年人仙风道骨,儒雅有礼,正是武当七侠之四,张四侠张松溪。
这位张四侠亦是从小看着张无忌长大的长辈,在武当时也对他处处维护,此时他眼见四叔与外公分庭抗礼,实在是不知道该偏帮哪位才是。
犹豫间却见张四侠与殷天正互相行了一礼,道了声“请”,便各自出手,所谓高手过招点到为止,只见二人飞快地过了百招左右,具是运功提气一掌袭向对方。
掌风相对,劲道力气甚至将两人的衣袍都鼓了起来,二人对掌片刻,那位张四侠用力一推,二人便又是一同向后退了几步。
周遭人议论纷纷:“这该怎么算才是?”
那位张四侠恍若未闻,拱手低头谦恭道:“殷老前辈神功卓绝,在下佩服。”
殷天正亦是一抱拳:“张四侠内家修为超凡脱俗,老夫自愧不如。”
张松溪便淡淡一笑:“方才是晚辈多退了半步,已是输了。”
他光明磊落,承认的干脆,张无忌却知道他这位四叔是顾念着当初他爹爹与娘亲的情分,不愿与他外公为难,于是便留了几分余地。
不由得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张松溪是个君子端方的性子,莫声谷却不是,他走到前面,大声道:“殷老前辈既然是天鹰教的教主,我张五哥和俞三哥皆是被天鹰教所害,今日晚辈便与殷教主算一算这笔旧账,多有得罪了!”
言罢手握长剑便刺了过去,殷天正亦是手握两节铁棍应战,两人一路打斗,将周围的石栏都敲碎了许多,莫声谷剑势凌厉,殷天正的武器便脱手向身后飞去。
身后众人杨逍坐在最当中,微微侧头躲开其中一个,抬手轻轻一弹便将另一个击飞出去,直直插在一旁的石壁上,将那坚硬的石头都戳进了一个大洞。
那边的争斗还在继续,殷天正没了武器,当下化掌成爪与之对抗,正是他的独门绝技鹰爪擒拿手。
二人错身而过,莫声谷的剑直直刺进他的左肩,与此同时,他的手也扣住了莫声谷的命门。
莫声谷一惊,然而殷天正却并不为难他,只摇摇头,一掌将他推开了,又眼也不眨地自行拔出仍插在身上的剑,双手捧了送还过去。
如此高风亮节,莫声谷接过自己的剑,惭愧地鞠了一躬:“承蒙前辈,手下留情。”
一旁的宋远桥到底是心有不忍,再次劝道:“殷教主,如今贵派大势已去,您既然已经脱离明教,何必再趟这趟浑水?”
黑袍老者放声大笑:“哈哈,我身为明教四大法王之一,如何能在此存亡之际置之不理?宋大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请吧!”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方才被刺了个对穿的伤口便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地流下鲜血,宋远桥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殷老前辈已经力战数人,此时再战恐怕不妥,我们便只比招数,不较武力。”
然而此时却突有一蓝衣人从人群中腾空而起,径直扑向殷天正,一套七伤拳虎虎生风,眼见就要打在殷天正胸口处,却突然有一股力气硬生生地将那拳头拦了下来。
讶异地去看,却见是一布衣少年抬手挡在了中间,只一只手就将唐文亮的招式治了个严严实实。
自然就是终于不用在师叔与外公间为难的张无忌。
他无意伤人,便只是稍微提起内力将唐文亮推开,亦是一只手便轻松做到,众人皆是大惊,须知这位唐大侠虽然说不上是顶尖高手,亦可说的上是崆峒派的中流砥柱,如今却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少年人给轻易制服,这如何说得过去?
唯独已然见识过他内力功夫的灭绝与周芷若等人心中有数,只是灭绝心中是在痛恨,若知这小子会如此坏事,当初说什么也要把他除了才是。
而周芷若则垂下了眼睛不敢看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崆峒派掌门人宗掌门自然更是大怒:“你是何人?哪儿来的毛头小子敢阻拦我们崆峒派除魔卫道!莫非也是魔教的妖人?”
张无忌将殷天正小心地扶着坐下,又飞快地帮他点穴止血,这才对着宗掌门道:“我叫曾阿牛,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宗掌门,您的七伤拳闻名天下,只是如今我外……殷老前辈已然受了重伤,您若再出手伤他,恐怕胜之不武,还请您手下留情。”
宗掌门怒极反笑:“果然是魔教的妖人!我且会你一会!”
他来势汹汹,张无忌无奈之下也只能运功应战,他身负九阳神功,内力充盈,只与一位崆峒派掌门人对打自然是不在话下,可是他到底是留着分寸,一直没有真的出手伤人。
灭绝见此情景,低声吩咐身边众女子道:“摆剑阵。”
丁敏君等人得令,立时皆提剑加入战局,周芷若心里着急,却无法言说,只得咬咬牙也跟了过去,想着好歹能拦一拦众位师姐。
张无忌好不容易将那位宗掌门打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对上峨眉剑阵,那些女子配合默契,剑招精妙,不是寻常攻势,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
但也不至于落了下风,只费了些功夫才一一将她们的剑打掉,自己也多少受了些伤。
唯独到了周芷若跟前,他看着少女清澈的双眼,顾念儿时的情谊,伸手扶了她一下,不让她狼狈摔倒。
他将倚天剑捡起来,有些歉意道:“得罪了,倚天剑双手奉还。”
周芷若不知心里头的感觉到底是欣喜还是焦急,只能愣愣地去伸手接过那剑。
一旁的丁敏君见了,立刻喊道:“周师妹!如今只有你手里有剑,还不快杀了这小子!”
灭绝也皱着眉头沉声命令道:“杀了他!芷若,为师命令你杀了他!”
周芷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她仓惶地环顾四周,她的师傅师姐皆面带希冀和不容反抗的威严,那些其他的正派人士也没有一个肯出声帮她说一句辩解的话。
她能怎么办?
她根本没得选。
最后她含着泪抬眼去看面前的少年,他也正看着她,目光温暖包容,依旧是儿时那个小男孩的神情模样。
他没有任何闪避反抗,似乎是信任极了她不会出手伤他。
为什么相信我?你凭什么相信我?
“不,我不能,师傅,我……”她的眼泪落下来,嫣红的唇一片苍白,而手中的剑,却依然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而杨逍坐在后边看着这一幕,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
多像啊。
当年她是不是也曾这般被逼迫,被要挟?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骂,被他的同门和师傅唾弃?
可是她没有妥协,一分一毫也没有。
她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他一个平安喜乐。
可是晓芙啊,你知不知道呢?没了你,我的平安还哪儿有什么喜乐可言?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也许是我忘了告诉你,我从来不怕万箭穿心,不怕刀山火海,我只怕你一去不回,天人永隔。
事隔经年,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
他甚至不忍再看,侧过头闭上眼,眼角竟然有泪滑过。
周围安静极了,周芷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的剑猛地捅进少年的肩头。
而正在所有人都屏息凝视之时,突然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只暗器,正好划过周芷若的手腕,皓白的腕间立刻便见了血,顺着伤口汩汩地流出来。
她痛呼一声,连剑也拿不住,失了支撑的倚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埃,蒙上了污秽。
众人再去看方才的暗器,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树叶,映着雄雄的火光,竟然显得苍翠欲滴。
“啧啧,可真是好狠心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