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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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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执!”
他仿佛刚从黑暗的沼泽中挣扎出来,瞬间的惊恐清晰地应在他眸里,看清是文耀辉时,才渐渐平复自己的心情。
“怎么了?”他的声音好像被撕裂开,传出身体不适的信号,自己却浑然不觉。
文耀辉神情微滞,说:“李大华今天去参加教学研讨会了,说是待会五班的课让你看着自习……”
宁执薄唇紧抿,漆黑的眼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好久没应她。
文耀辉刚要张口,他忽然说:“我知道了。”
“你怎么了?”她往前走的脚突然折返停在宁执桌旁,“从安逸回来你就怪怪的,她回来你不开心吗?”
怎么说,宁执也算是他们的朋友,看他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做不到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
“没什么,你回去吧。”他神情慌乱,随意地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就走出教室。
宁执踩着上课铃声响起走到五班门口,在进门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安逸看去,步伐混乱到踩了个空,三两步走得很别扭,引来不少笑声。
他故作镇定地将书往讲台上一放,咳了咳嗓子,掩饰声音不适::“李老师今天不在,语文课都改成自习,开始吧。”
话音落地,班级里哄闹了一阵,他敲了敲讲台,一副桃花眼微抬,带着浅浅的威慑巡了班级一圈,众人的声音低了下来。
他搬了张凳子坐下,手臂弯曲张在下巴处,面前的书上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索性明目张胆地看着安逸。
秦媛媛将他的动静尽收眼底,不忿地摔下笔,水笔撞在笔盒上,发出一声闷响。视线聚集过来,她身子往后一躺,靠在后桌边缘上,倨傲地掀起眼,“李老师是让你来看自习的,不是让你来看人的。”
她声音不小,基本上班上的人都能听见她在说什么,心中自然都有个答案。
周常在却没有轻松,总感觉最近安逸怪怪的,好像一直在躲着宁执似的,除了她刚回来那天,两人基本没撞上过什么面。
“我在看谁?”宁执反问道。
秦媛媛没想到他会这样明说,他和安逸的事情,虽然一直都没摆到明面上,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戳破罢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劝秦同学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再过不久又要统考了,可不要再让秦叔叔失望啊。”
他丝毫不在意场合,就这样明晃晃地用秦威海压制秦媛媛。
秦媛媛的脸当即就铁青了。
众人也更是什么话都不敢提,埋头写试卷,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周常在回头望了一眼,安逸仍低头刷着试卷,她的周围似乎筑起了一层屏障,对外界的一切都毫不关心的样子。
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小声问:“什么时候这么用功了?”以前这种时候,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们都有目标,我也不能落下啊。”她刷刷的笔一停,指着一道数学题问:“我这怎么算不下去了?”
“哦我看看。”周常在歪头凑过去。
“禁止交头接耳。”头上忽然想起了一道嘶哑的声音,引起强烈的不适。
周常在仰起头,宁执那一张黑脸处处透着铁面无私,怕了怕了。
“好好好。”
他正要转过去,安逸忽然说:“不好。”周常在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转回去还是不该……
怎么回事?这尴尬的情况?
旁边不停有人侧目过来,别有意味地在他们身上看来看去。
宁执看着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痛楚和动摇,僵持的过程中,安逸忽然眉毛微扬,脸上疏离的神情消失不见,嘴角勾起一抹随意的弧度,狡黠地笑着:“开玩笑的。”
“回去回去吧,下课问你……”
她不是的,宁执清楚地知道。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讲台上,再无心分给班上的情况。
安逸的眼神黯淡了下,长长羽睫低垂,从窗户落下阳光,在她眼下印出一道暗影,任谁看过去,她都是在好好学习的模样,根本没发生过刚刚的玩笑。
漫长的一节课结束后,安逸快步走出教室,宁执从她后面赶上来,虚浮的脚步身边停了停,然后越过她,挡住她的去路。
“安逸,我们谈谈。”
安逸看到他的模样,阳光下,他的额角泛着水光,星眸剑眉,高挑的鼻梁上,有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痕,透过光线的反射,冷光疏忽而逝。
她微笑着:“谈什么?”
“周六三点,在你们家附近的便利店见。”
“抱歉,我去不了。”她为难地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都可以。”
安逸脸上礼貌的笑意闪过一丝不耐,清亮明媚的眸光里,他只存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她明明就在他眼前,可宁执就连伸手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他早已脱去九岁的稚嫩,却和当初一样,怯懦如鼠。
“对不起——”
“够了!”
她皱着眉急色打断他的话,后知自己失态,才拂开挡住眼睛的碎发,再想回到先前的笑容,却怎么都捏不出来。
“好,周六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她甚至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就扬长而去。
她跑到洗手间,连冲了好几把脸,镜子上映着一张惨淡的脸,因为好几天没有睡好,她的皮肤又白,眼底的黑眼圈明显得很。她垂头甩了甩挂在脸上的水珠,掩在手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刚一转身,秦媛媛好整以暇地倚在厕所门框处,睨她。
秦媛媛高傲地走过来,打开水龙头冲手。
安逸提步离开时,她出声叫住。
“跟我打个赌吧。”
“没兴趣。”安逸说。
“B大有我爸认识的人,我爸不过是提上一嘴宁执打架,没想到那老师做事这么利落。”
“我知道。”意料之中,“你要赌什么?”
“期末统考,输了的人离开宁执。”
安逸心底冷笑:“这样,我赢了的话,我要让你在全校面前向宁执道歉。你赢了,随你怎样。”
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身边过,怎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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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慢点。”
杨榆看着安逸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钟国,我们的一一好像长大了。”
安钟国摘下眼镜,透过落地窗远远望了眼已经不见了的影子,很久之前,早在解决龙姐一脉之前,那份关于宁执的报告就已经送到他桌上,他原本想追究的,但想起院长说起,安逸初来时,那个落荒而逃的小男孩。
他特意趁着安逸短暂的清醒时间问起,她一开始的回答是“好”,后来不知怎地,忽然睁着眼拼命地摇头,因为动作剧烈,导致呕吐,一直镇静不下来,最后昏厥。
他才将那份真相掩藏了起来。
安逸到的时候,宁执早早地就等在那了,一看到她,就忙不迭起身给她让位置。
他手边是他们新年遇见时,她手上的那杯海鲜面,因为味道太腥,她记了很久。
“好吃吗?”她问。
“还行,就是味道有点腥,有点不习惯。”
安逸看着被他推到一旁的杯面,忽然说:“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宁执迟疑了下,“哦,是吗……”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从回忆起来之后,她无数次地设想着,自己会以何种语气何种方式问出这句话,没想到,此时她心中出奇得平静。
“挺好的,初中的时候拿了笔奖金,我妈开了家小店,日子过得还可以。”
“我爸也回来帮忙了,家里现在基本上都是他在操持,龙姐在你……”他觑了眼安逸,本想说在你离开之后,龙姐也被一窝端了,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龙姐也被警察抓住了,我爸的赌债也都还清了。”
安逸葱白的指尖上沾了些黑色墨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上,静静地听着他说着这些她早已清楚的事情。
宁执见她一直沉默着,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这样识人眼色、小心翼翼的宁执跟她十年前认识的所差无几,却和她三年前认识的相差甚远。安逸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呢?”
安逸的目光一下变得悠长起来,穿过十年的河海去看过去的故事。
“在心愿三四天,爸爸就找到我了,但我当时发了高烧,情绪也不稳定,就一直放在心愿里养着,等到情况好转才去的华城,按部就班地升学。”
这里的“情况好转”是她已经失去记忆的时候了。
旁边的安逸柔和的脸部线条细致地描绘出她的轮廓,小巧的耳垂上素净没有装饰,她今天穿得灰蓝色卫衣映衬她皮肤白皙红润,修长的天鹅颈宛如一位高贵的公主。
“原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只要你出现在外面,就会被找到。”
宁执自嘲地牵了牵唇,忽然他的记忆像是被拉开了闸,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这时通通涌进了脑海里。
他被自己心底的猜想震惊,试探性地问:“你当时能听见吗?”
安逸手微僵,含笑偏过头看他,眼底的星辰瀚海,逼着他不敢直视。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她脸上的笑容从容而逝,“听得见。”
“我的确有耳疾的,能听见,只不过稍远一点会有些不清晰罢了。”她双手交叠,抱着自己般搭在肘上,“所以算是我骗了你,扯平了。”
扯平了吗?
在他们受到龙姐威胁的时候,你挺身而出,让龙姐心软;明明知道要待着三个月,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所以明明听到了邵梅说得那些话,却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说:“我是安钟国的女儿,你能带我回去吗?”每每说到父母时,她眼里的骄傲和坚定,从来没有质疑过。
她一开始就笃定了自己不会有事,留在这里,是为了帮助拖延龙姐吗?如果宁参天还没有回来呢,她是不是还会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他们将这场戏码演下去?
从头到尾,保护他的,一直都是她啊。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她耳上的助听器,“现在呢?”
“拿掉它,这次就真的听不到你说话了。”她动手要将它取下来,被宁执攥住。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开学演讲,你坐在第一排。”在我第一眼就能望到的位置。
那天,她遇见了文耀辉,文耀辉说她在学校只见过宁执开怀地笑过一次,就是在那天,是因为认出她了吗?
她心微微悸动了下,但随后又冷静下来。
“为什么拿了我的笔记本?”
“当时看到了那句你曾经说过的话,以为你全都记得。”宁执说。
“所以来试探我?”
他的沉默回答了她的问题。
“话说完了,该走了。”安逸挣扎了下被宁执握住的手,“我说过,扯平了,你不再欠我什么。”
“谢谢你这么多年给我寄过来的纸青蛙,以后就不用了。”
宁执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她猛然转身,宁执及时刹住,险些撞上去,两人突然近距离,安逸窘迫地退后半步,似是恼羞成怒丢下一句:“别跟着我!”
直到看不到安逸的身影,宁执才离开。
戴了这么久的面具,终于到了要摘下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