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遗念之玄鸟长啼永夜明》右路江南

8、第7回

　　天方初亮,鱼肚白泛起之际,一行人已踏上了行程。
　　楚桑柏对于几人间的氛围变化之快深感迷茫，昨夜还洋溢着尴尬紧张，今儿一早便如此轻松。尤其是这小姑娘，换上了一身圆领窄袖荷色短襦，下束牙色带穗百褶裙，形制不长，露出玉灰色贴身长裤。腰间别着一条蛇鞭，简洁爽快，娇美中不乏利落潇洒。几绺长发垂在胸前，随风逸动，摇曳生姿，一举一动有如花间彩蝶，与昨日之貌判若两人。虽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但总比几个人间互相尴尬要好。
　　四人之中，李寅时三十有六，是长辈，又因他江湖阅历最多，一致同意以他为先。
　　“昨日我们是从西方过来的，今日朝着东方走试试。白天山里的野兽不容易出来，大可不必那么戒备。但还是要多张望张望，要是能遇上人马是最好的。”
　　他细细叮嘱道，三人各自应下。
　　敞开了心中的芥蒂，今日路上还算是有说有笑，风枕暮虽然话少，也偶尔回上几句，不至于让对话太难堪。李寅时经验丰富，又做了一行人的领队，自然走在最前面开路，时不时和年轻人说笑几句，倒是个有亲和力好相处的长辈，没有一点架子。风枕暮垫后，保卫安全，看着排在中间的归儿和楚桑柏聊得热闹起劲，竟然也不觉得心下生厌，反而心情愈发畅快了起来。看来一个人游历江湖，的的确确是下下之策。
　　“哟，照你这么说来，你一个公子哥独身出来游山玩水，连个跟班的都不带，又不会武功，楚公子～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听见从前方传来李寅时略带戏谑的笑声，楚桑柏温然道：“李大侠哪里的话，在下并非江湖中人，商场上又未曾结仇，怎么会有人对我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少爷下手呢？”
　　“这我就要劝你一句了，楚公子，出门在外呐，财不露富才能够长久。像你这样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家里有钱的，真真儿是老天保佑。但凡碰上半个见钱眼开的货色，你就等着家里拿钱来赎咯！真要是只图财还好，要是遇见谋财害命的，别说帮手了，你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
　　楚桑柏讪讪一笑：“李大侠教训得是，小辈受用了。”
　　归儿连忙安慰道：“你别太在意，李叔他是一番好意，只是向来说话心直口快，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替李叔给你赔个不是好啦。”她偏偏脑袋，小辫儿荡漾起来，“不过说真的，没有武功傍身，一个人出门在外确实不大安全。这回你遇上了风少侠，是个好人，下一回就不一定了，给你带到沟里去了你都不知道哩。”
　　是个……好人？风枕暮闻罢嗤笑出声，还是头回听到这种评价，有些新鲜。
　　归儿误会了他的意思：“我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是说得粗俗简单了点。”嗔怪地小声嘟囔着，“也没必要笑出声来嘛。”
　　楚桑柏的眼神在这二人间来回流转，越想越在意，忽然凑近，低声问她：“你们是不是之前认识啊？”
　　归儿听他这么一问，头不自觉地转向风枕暮。
　　不用风枕暮回应，楚桑柏已然明了于心。
　　风枕暮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清风，既不肯定亦不否定。
　　小姑娘揪揪自己的小辫子，挽成个结儿。“不认识。”人家已经拉下身份愿意一道同行，再给他添麻烦就太不识趣了。
　　“认识。”
　　楚桑柏和归儿皆是一愣。
　　认识的时间虽短，但这话能从风枕暮的口中出来，着实令人惊讶。
　　楚桑柏犹豫片刻，“敢问我有幸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怕被人家说自己管得太多，赶紧补了一句，“単这么赶路，挺无趣的。况且就我一人蒙在鼓里，为你们瞎操心，怪傻的。”
　　风枕暮没出口拒绝，楚桑柏权当他是默许了。挑了个软柿子捏，缠着归儿。归儿经不住他死缠烂打，又听风枕暮没有反对的意思，潦草地给楚桑柏说了个大概。
　　“想不到风少侠的武艺如此精湛，在下佩服佩服。不知少侠是习武世家还是另有名师啊？”楚桑柏一脸钦佩，以一种如获珍宝的眼神细致观察着他。
　　风枕暮显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仅仅是稍作了停顿。
　　楚桑柏没忽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谨慎，聪明地转换了话题，与归儿聊远了。到太阳升到头顶，归儿提议原地歇息，四人这才有机会面对面相谈。
　　起先李寅时一人走在前头，少有机会对面，即使回头也是粗粗掠过一眼，不曾认真瞧清。如今当面对坐，竟有了不一样的见识。风枕暮斯人，果真人中龙凤，连手中折扇都乃难得一见的上品。兽骨制成的燕尾头型折扇，相较象牙扇的厚重，此种更加清雅飘逸。扇骨阴刻祥云纹路，飘然若仙。扇坠以银线串好，结了个细小的流苏。此坠乃是以上等的羊脂白玉而成，温润细腻，资质光洁，不带丝毫杂质。再叫匠人雕了个小扇子的模样，精美小巧，分外可爱。李寅时不动声色地盯了半晌，面上毫不展现心中感慨。
　　出发之前，洛婆婆给几人准备了干粮。归儿从包袱里拿了出来，给每人都分了馒头就着水吃。赶了一上午路，李寅时和归儿还好，跑江湖跑惯了，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累着。风枕暮自称是练过武的，身子骨不会差。只有楚桑柏，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体力比不上几人。
　　觑见归儿精神旺得很，一点没有疲倦的样子，楚桑柏猛咬了一口馒头，“噌”地站起，提出让三人好好休息，自己去探探路。没想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李寅时以身拦下。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午后大家一同上路。”
　　“是啊，歇息会儿再一起走吧。”归儿粲然一笑，“到了正午，我也有些乏了。不妨睡一觉再走也不迟啊。”
　　不对，她根本不累。
　　楚桑柏如是想着。
　　她只不过是，太善解人意了些，不但不戳穿，还帮自己打圆场。
　　不知何时风枕暮已起了身，摇着扇子，不慌不忙道：“让他去吧。”
　　楚桑柏稍有愣住，正对上了风枕暮深邃的双眸，像是一片汪洋，深不见底。
　　“等他自己一个人走出去了，正好省了他心心念念的回报。到时候，就再没有理由和我们相邀同道了。”
　　“如此，楚公子以为如何？”折扇合起，指节轻敲。一双细长的瑞凤眼微微眯起，嘴角盈起难以捉摸的笑意。
　　楚桑柏攥紧的拳头隐隐颤抖，指尖泛白。
　　“我不过是想也出点力而已。”他面带憋屈，“好歹我也是个男人。”
　　“男人又怎么了，”归儿意识到气氛不对，忙过去和事，“男人也不必事事都擅长嘛。探路这种事交给李叔就好了。李叔在外多年，是寻路的一把好手，可他也不是什么都会的。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到了城里，那才是你大展能耐的地方呢。”
　　李寅时不说话，默默敛起了眉头。
　　风枕暮若无意地扫了李寅时一眼，也不说话。
　　一顿午饭，四个伙伴，各倚一树，各怀心思。
　　风枕暮望着远方出神，闲听桃花落。
　　李寅时哄着归儿靠着树干睡下，又走到楚桑柏身边粗略聊了几句，把他也安顿了下来。最后才回到自己那颗树下，卸下身后长剑，揭开缠绕在剑上的粗布条，动作轻柔地擦拭着长剑。
　　走了一上午，这林子里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分明是阳春三月，赏花的好时节，如此冷清的桃林，颇有些奇怪。可这奇怪之处究竟要做何而解，目前还不得而知。他偷觑了一眼风枕暮，见他依旧没有望过来，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风枕暮，会有何想法呢？
　　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李寅时在武陵城内远远瞧见时已是闹剧的最后。他担心归儿久久不回遭遇不测，这才冲出了院子寻她。正好看见他猛地一招击出，紧接着带着归儿速速离开。奔逸绝尘，如登青云。年纪轻轻，内力深不可测。使出的招式并不高深复杂，也瞧不出门派，但他出手时的果断连自己都甘拜下风。如此一位英才，却在江湖默默无名。不是有意为之，就是时机未到。依自己观察看来，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上许多。更不要提他的着装用物，其中大有文章。只可惜现在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如何顺利走出这片桃林。尽管心下已初步有了判断，但是好比镜花水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不足为据。
　　李寅时疼爱地凝望着归儿，更何况还有她在自己身边，不能不顾及到她。
　　她是奕娘留给自己最后的宝贝了。他一定要在最后的日子里，保持她的纯真善良,不让她接触到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