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遗念之玄鸟长啼永夜明》右路江南

7、第6回

　　相较于楚桑柏的活络,风枕暮显得格外的沉静。
　　楚桑柏很快地和大家熟络了起来，主动去别家借了碗筷，不一会儿就与村民们拉近了关系，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等交际能力，实在令风枕暮甘拜下风。
　　按照村民的说法，这个村子叫做桃源村，平时鲜有人会走到这里。村子里人丁并不兴旺，老幼妇孺尤为居多。此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村民和睦，是个远离尘嚣的罕见居所。收留了他们的老妇人被人称为洛婆婆，是这里年纪最长的人。洛姓是她夫家的姓氏，据说年岁大了，已经记不起娘家的姓氏了。只记得当年她丈夫和小叔子征兵从了军，一走便再没有回来。洛婆婆一生无儿无女，守着个大屋子过日子。桃源村民风淳朴，村民间往往相互扶持，从没让她孤单。往来间多有照应，见她家里没有劳力，平日里收成了，也会送到她家里一些。洛婆婆也是个知恩心善的，常常坐在屋檐底下缝缝补补，瞅着孩子们嬉笑打闹。等缝好了，再挨家挨户送去。洛婆婆喜欢热闹，家里空荡一人太过冷清，以前也曾有过百姓误闯到这里，同样是在洛婆婆家住下的。
　　“你们几个好巧的缘分，都在婆婆我家住下，又同是赶路人，不如彼此介绍了，有个照面。明日便一道启程，结个伴儿，好相互帮助。”大家围坐一圈，洛婆婆拍拍风枕暮的手臂，语重心长道，“瞧你是个少话的，婆婆我也拉下这张老脸，说句难听的话。婆婆好心劝你一句，出门在外哪有不张口的，大道四方都是朋友，只想着自己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有的人啊一辈子也就见个一面两面的，何必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呢？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哩，多结交几个朋友，只会对你有好处的。”
　　“……多谢指点。”
　　“瞧你们，一个个的，太客气了。做人呐，该客气的时候要客气，不该客气的时候就不要客气。太客气是会把人心推远的。”
　　“行了，老婆子我也不在这里掺和了。”洛婆婆抻了抻衣角，站起身，“我且去收拾东西，把碗筷给老林家送过去。你们就在这好好熟悉熟悉，商量商量明天的事。这林子若真是像你们说的那样难走，可要好生照应些，出了林子可就是共过患难的朋友了。”
　　几人好声应下，洛婆婆才满意地离开。
　　桌上的气氛陡然诡异了起来。这其中最为尴尬的当数楚桑柏。先前吃饭时就有这种感觉，好歹还有洛婆婆维系着，现在她走开了，桌边气氛瞬间分成了三份。对面两人占一份，风枕暮独占一份，他这个摸不清头脑的也得占上一半。
　　总要有个人首先站出来打破僵局。楚桑柏忍着尴尬草草介绍了自己，躁动的手指跃跃欲试，戳了戳身边的风枕暮。几道视线都聚集到自己身上，风枕暮斟酌了少顷，告知了自己的名字。见他都开了口，对面人面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些，跟着自报了家门。如此一来四人算作是简单认识了，计划了明日赶路的事宜，便歇息下了。
　　洛婆婆家只有两间余房，一间是当年小叔子住的，另一间是那时给未来的孩子提前备下的。三个男子勉强挤在一间房里，一个姑娘家单独一间。风枕暮推辞了同挤床铺的好意，要了个桌子的位置。他借以消食为由，顺理成章地出外赏月。
　　往日的月色是凉凉的，今晚的月色却不尽相同。浮云遮了蟾宫的半边身子，摇曳出若隐若现的朦胧之感。鸦雀停在枝头，小声叽叽喳喳，像是怕吵醒了人们似的，挨着说起了悄悄话。牲畜也合上了眼睛，互相依偎着，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宁静，又安详的夜晚，令人心旷神怡。
　　多好。
　　“出来吧。”风枕暮放低声音说道。
　　归儿从屋檐下磨蹭着走出，仰首望着屋顶上的风枕暮，抱歉地挠挠鼻子：“还是被听见了，我以为自己够小心啦。”
　　许是好夜色给予了他好心境，风枕暮难得的不介意， “晚上太安静了，显得你悉悉索索的声音特别明显。”
　　“这么明显啊？”归儿惊讶地捂住小嘴，努力不让声音从里面泄露出来。
　　“不明显，只不过我今晚听得格外仔细而已。”风枕暮示意地拍拍身边，弄出一点声响，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如水的明月，“上得来吗？”
　　比起又遇见其他的陌生人，他倒认为是同样的人来的更好。
　　归儿又是讶异又是惊喜。“这点高度还是上得来的～”
　　她退了几步，轻盈一跳，以树干为支点，足尖轻点，跃起就到了屋顶上。咬了咬嘴唇，在不挨着风枕暮的地方远远坐下。
　　风枕暮对她的表现甚为意外。想不到这姑娘这般懂事，而且也是这般疏远。或许真是自己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如此想来，岂不是他才是自己说的“背离初衷”么？
　　见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索性先发问：“怎么不睡觉？”
　　虽然难为情，她还是老实巴交地回答：“压根就没睡。想着白天说好了当做不认识，结果晚上又这么巧遇上了，还非逼着你打了照面认识了，怕你生气。翻来覆去的越想越睡不着，就想出来透透气。恰好听见你也出来了，又不敢前去打搅坏了你的兴致，只能偷偷摸摸的了。”
　　小姑娘瘪着嘴，委委屈屈，双手攒着，生怕哪句话说错惹了人不高兴。
　　“那不是你逼着我说的。”稍作思虑，风枕暮决定如是宽慰她。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要是被自己的一副冷面孔打击得唯唯诺诺了起来，反成了他的不是了。“是我自己说出了我的名字。”
　　“你耳力如此之好，却没有在听出我的时候马上指认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归儿乖巧地低下了头。
　　今晚相识，风枕暮粗略地熟悉了明日的伙伴。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兜兜转转还是这几个人。楚桑柏自然不用赘述，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少爷；归儿和她的李叔，李寅时，都是居无定所的江湖侠客，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接过几次官府的告示帮着办事。
　　“风少侠，”归儿语带歉意，轻声细语商量着，“你要是觉得为难，明日一早我便跟李叔悄悄说好，出了村子就和你分开。洛婆婆这个人是热心肠了点，也着急了些。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更是勉强不来的。一百个人活出一百种样子，你不需要强迫自己非和我们一道走。若是以后再碰上，我还是会照你说的去做的，就当不认识，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紧接着她又补了句：“晚上这顿饭你一定吃得不愉快吧，对不起。”
　　风枕暮还是比不上自己想象的那样狠心。说出这话的人的确是自己没错，本想将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结果现在把自己塑造得像个怪人似的。
　　他居然还没有个小姑娘活得通透，讽刺极了。
　　“你多大了？”风枕暮突然提到年龄，让归儿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答道：“快十六了。”
　　“你自幼就跟着他吗？”
　　她一怔，旋即明白了风枕暮口中的“他”是谁：“嗯，打我有记忆起我就跟着李叔了，那时我娘还活着呢，我娘可是跟着他从我爹家逃出来的。”小脑袋稍稍扬起，带着些许骄傲的意思。
　　风枕暮瞅着她头上的白花：“今日是去祭拜你娘吧。”
　　归儿点头，算是承认了。“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她就葬在武陵的一座小院子里，我小时候和阿娘还有李叔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结果遇上了一群恶霸。”风枕暮接着她的话茬讲下去。
　　“正是！其实吧，自打我娘去世以后，我就跟着李叔去跑江湖了，每年也只有在我娘的忌日才会回来一次。”她回忆道，“这次回来得匆忙，准备不充分。等我换上了阿娘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衣裳，摘了院子里的桃花戴好以后，李叔却说忘了买阿娘最爱喝的桃花清酒酿。”
　　难怪这姑娘明明是江湖中人，却没有身穿一身劲衣，反而穿着这条累赘的长裙。
　　“我见李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自告奋勇去买酒，没多久就被那群人拦住，说要赶走我。那时我才知道，过几日湘公子要在武陵过生辰，请了个算命先生一算，说是要忌讳头上戴着白花的姑娘，见了后要立即赶出去，不能在城里久留。我想请他们通融通融，让我买了酒祭拜了我娘再走。他们不答应，一来二去，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原来如此，恐怕那算命先生不过是个张嘴混饭吃的江湖术士，没什么真本事。你既没有正经差事，又不曾在江湖上混得名声，我实在瞧不出你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风枕暮话锋一转，“反而是因为我带走了你，让你没能把酒带到你娘跟前。”
　　其中存在的缘由，并非只言片语能说清。
　　“没事的，李叔说了，事出有因，心意到了就好了，我娘会原谅我的。再说以后，他还会带很多桃花清酒酿给娘喝呢。”
　　风枕暮端视着眼前的少女，生活的不幸仿佛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伤痕一样，她云淡风轻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既不恶意揣测他人意图，也不悲天悯人。
　　“归儿姑娘，”风枕暮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今晚的这顿饭，我并没有吃得不愉快。”
　　他纵身一跃，衣袂飘兮,袖笼芳兮，飘摇如惊鸿仙降，稳稳落地，不惊起一丝声响。
　　“你，你要走了？”归儿轻声呼喊，怕吵醒了他人。
　　“我四处走走，看看风景，弥补白天的遗憾。”白天未能如愿以偿一览美景，幸而夜晚的桃源村静谧温柔，明月朗照，可不能错过。
　　风枕暮没回头，“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我可不想和个睡眼惺忪，会拖后腿的人一起上路。”
　　归儿僵在屋顶上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轻轻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