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遗念之玄鸟长啼永夜明》右路江南

20、第19回

　　“蘅姐姐，那是什么声音啊？”
　　“有人家里出殡。”
　　记得那时答应改掉称呼，本以为大家都会对她以“柒姑娘”相称，结果当听到第一声“蘅姐姐”的时候，她竟然呆住了。
　　夏蘅柒起初对这个称呼并不习惯，大家都用排行的“柒”字来称呼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是师尊排行第七的弟子，走到哪里都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行事都当以维护师尊形象为先。只有归儿，用师尊赐的“蘅”字来叫她，让她有一种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叫“夏蘅”的普通姑娘的感觉。这种感觉，她说不上反感，也谈不上喜欢。现在日子久了，她只是渐渐习惯了这个称谓，就像习惯了一个身份一样。
　　原来称呼，真的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已经到桂阳了，沿途一路打听杨隼的消息，却总是慢上那么几步。
　　进了桂阳，众人先去客栈定好房间，然后决定分开调查。
　　“几地的官府互相配合加紧了对进出人马的检查，也不过能找到疑似的行迹而已。可见这个杨隼，背后确实有高人在帮他。”
　　“李大侠说得在理，可惜既不是天衣，自然会有缝。只要有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贫道替官府做事三年，官差查案是否有力，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夏蘅柒补充道，“加上举报有赏，各地百姓层起的目击中，多数都是冲赏金而来，胡乱编造，模棱两可，使得追查难上加难。”
　　归儿自母亲离世，便一直跟着李寅时行走江湖，正经接下的官府差事不过三五件，算是半只脚踏在门口的门外汉。夏蘅柒此番言论，令她受益良多，不禁对她的好感又上了几分。二人同为女子，自然想亲近得更多。行走江湖数年，她和李寅时相依为命，四处漂泊，夏蘅柒是她第一个接触时间这么长的女子，她是真心想和夏蘅柒成为说女孩儿体己话的朋友。虽然现在还不是，但从开始半搭不理，到现在有问有答，已经进展很多了。
　　李寅时虽然年长，却不会自恃身份，看不起江湖后辈。在这种差事上，他的经验着实不及夏蘅柒。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夏蘅柒只是性子冷淡了些，与人交往有些吃亏。可她行事雷厉风行，颇有章法，是个不容小觑的江湖后生。
　　几人一番商量，决定不能放过一丝可能。分做三队人马，归儿和李寅时一队，风枕暮本想自己一人一队，意料之中，夏蘅柒拒绝和楚桑柏一队，结果就变成了风枕暮和楚桑柏凑成了一队。
　　“风兄，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不知——”楚桑柏跟着风枕暮到处打探，瞄准了一个空闲的时机，问道。
　　“不当讲。”风枕暮习惯性地回绝了他。
　　“……”楚桑柏知道自己又吃了个瘪，不放弃道，“风兄，多数人都会——”
　　“有什么话就直说，少绕弯子。”
　　“风兄，我以为，算了。”经过这些时间的接触，他本以为风枕暮喜欢那种彬彬有礼的对话方式，毕竟风枕暮常保持着和别人“客气”的距离，“风兄，我只是想问你，若一开始没被困在桃木幻林，也没遇见我们，你会去哪儿？”
　　风枕暮脚步一顿，道：“不重要。”
　　“我的意思是，你一直在外，你家人不担心吗？”
　　风枕暮猛然一转头，面色凛然。“你问这个作甚？”
　　楚桑柏被他这个神情微微吓住。
　　“我想说，风兄在外有一段时间了，如果事先是有什么目的才出行，现又因我们改了计划。而且杨隼一事显然也不在你计划之中，这么久都没给家里说一声，难免……”
　　“楚公子。”称了这么多天的“楚兄”，他突然换回“楚公子”这个叫法，“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以为相处这么多时日，你已经知道了。我尊重你留在这里的选择，希望你也尊重我留在这里的选择。”
　　风枕暮不喜欢被人冒犯的感受，他的过往是他扎在心间的一根刺。撂下这番话便要快步甩开楚桑柏，楚桑柏大步追上去，不怕死地追问：“那二位高堂……”
　　风枕暮只留下他一个背影：
　　“我没有父母，那不能算是父母。”
　　楚桑柏像是被春日惊雷击中，久久地愣在原地。风枕暮一句话带给他的震撼，让他茫然失措，想跟上去追他，又踌躇着不敢靠近。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风枕暮继续相处甚至是对话，他担心风枕暮会比以前更强烈地远离他，因为自己的刨根问底，又一次地戳伤了一个人。
　　父母这些事情，是风枕暮最不愿提到的话题，是他的禁区。
　　他总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孤儿，他讨厌自己的出身带给自己的诸多限制，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甚至于风枕暮这个名字，都带着一种天将行晚的凄凉。其实他本可以凭借自己身份的优势做很多事情，享受到许多常人不敢奢望的待遇，但他做不到，他无法说服自己。
　　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有那么一天到来，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讽刺的是，这根本由不得他。
　　尘世真大，尘世真小。
　　他游走于各间屋顶，应该早想到相遇并不是意外。
　　“你们是什么人？也来插手我们丐帮的事？”
　　风枕暮一直在屋顶上，地上的事情看得是一清二楚。
　　乞丐也有乞丐的规矩和层级，以大欺小这种事在乞丐中并不少见。李寅时和归儿一道调查，半途中被一个小乞丐抓住衣角要饭。饭点已过，小乞丐被当地的大乞丐欺负，讨要来的中饭被抢了过去。二人心疼不过，替他买了热腾腾的包子。还没走远，几个大乞丐又围了过来，企图继续抢走包子。李寅时心思缜密，特意用余光关注着后面。一见到乞丐们出来，立马就带着归儿回来护着小乞丐。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丐帮侠士以帮派团结而江湖人人敬之，为各门各派所不及。几位大侠见这个孩子弱小无依，不相互帮助，反倒抢走他的包子，恕在下不能理解。”
　　那乞丐轻蔑地扫了李寅时一眼，见他穿着打扮平平无奇，而身旁的归儿又是个瞎子，放松了警惕。
　　“抢？不懂我们丐帮的规矩就别瞎说，这叫孝敬。丐帮以袋为身份象征，瞧见没？”他一抖身上的四个袋子，“这小家伙不懂规矩，见到了前辈还不但不主动上缴，还护着不给。哼，自然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你们恃强凌弱，算不得是江湖好汉。你们这番作为，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令丐帮在江湖上蒙羞？”
　　谁知那四袋乞丐不但不反省，相反，他向李寅时迈近了一步，挑起下巴：
　　“这番作为？什么作为？也轮得到你个外人来瞎指点。传出去蒙羞？”他回头给其他几个人递了个眼神说，“传不出去不就行了。”
　　李寅时直视着他，他眼中燃烧着的嚣张气焰让人极其不悦。小乞丐在墙根瑟缩着，眼里透出深深地绝望。
　　对，是绝望，而不是恐惧。
　　小乞丐的模样仿佛和幼时的自己重合了起来。那一年，他也是这样，紧紧蜷缩着，眼中看不到分毫对未来的期望。
　　他很幸运，他的生命里，有三个改变了他的人。
　　一个是奕娘，一个是归儿，另一个，就是当年救了他一命的恩人。
　　从那以后，他立誓成为一个像恩公一样的人，行侠仗义，帮助弱小。
　　“归丫头。”
　　“我明白。”这些年积累下的相处，让二人在行动上再默契不过。
　　这是他带着归儿行走江湖数年来，最不理智的一件事。丐帮向来护短，孰是孰非，希望将来江湖自有明断。
　　风枕暮居高临下，已猜出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街上往来频繁，只要有一个人看见了双方的争斗，乞丐们就可以把污名栽赃到李寅时和归儿的头上。百姓住在这里，和丐帮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为求自保定然站在他们这边。到时候，江湖上就极为轻易地传起了有人公然与丐帮作对的事，那样，李寅时和归儿举步维艰，在江湖几乎不能立足。
　　风枕暮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那自己和那个人就没有区别了。满口道义，冠冕堂皇。能力，应该被用在该用的地方。因为他是风枕暮，因为在场只有他能做到这一切。
　　风枕暮，拥有着常人不可估量的能力。他总在刻意隐藏着，压制着这种力量。因为他从内心深处否定它、排斥它。其实反过来一想，一切事情都会豁然开朗。这就是他的力量，存在于他体内，没人能收走，只有他自己可以驱动。
　　他观察着行人的视线，找准了时机，缓缓抬起他的右臂。
　　这是他第一次在主动意愿下驱使他体内的力量。
　　他原以为他对此并不熟练，然而一切都比他意想得要好。
　　原来他抗拒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竟然这般契合。
　　一个小小的结界包裹起了这堆人，旁人望过去一片透明，什么也没有。只有风枕暮这类的人，才看到见里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