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遗念之玄鸟长啼永夜明》右路江南

19、第18回

　　“楚公子是哪里人氏？”风枕暮莫名发问。
　　“风少侠又是哪里人氏？”楚桑柏不紧不慢，凝眸反问他。
　　风枕暮唇角微低，选择了沉默。
　　“恕我挑明直言，在座各位，除了柒道长说出师门所在以外，剩下的人或多或少蒙着几层纱。不是吗？如此，何必对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咄咄相逼呢？”
　　李寅时转睛一想，楚桑柏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李寅时也打着自己的算盘，可惜现在并不是提出的最好时机。
　　明明不过是普普通通一顿饭而已，昨天还是一同行路的友人，今天就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无刀无剑，胜似刀剑相逼。
　　“楚公子，”李寅时语重心长道，“我李寅时作为这里年纪最长的人，交心地跟你说句话。我们这些行走江湖的人，向来是不论出身。这多半是有难言之隐，不是不信任的意思。有些事情，也是被逼无奈，不能说出。至于还有些事，即使说了也是分担给朋友徒增烦恼。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又何必呢？”
　　“可是楚公子你不一样，恕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让你一个少爷藏着掖着。按理说，关于私事我们不该刨根问底，可你总得做出点表示取信于我们。”
　　楚桑柏低下了头。
　　他咬紧了嘴唇，手指轻轻地颤抖。
　　良久。
　　他像是做出了一个很大的决定，郑重地抬起头，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睫毛也在微微颤动着。
　　“我弄丢了一件对我而言很重要的宝贝，我有责任把它寻回我家。可是家里人不但不支持我如此大费周章，觉得没了就没了，还命人看管我抓我回去。可我不这么以为。”
　　“就这个原因？”夏蘅柒呵笑了一声。
　　“还能是什么原因，我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现在家中生意也不是我在打理。我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就吃喝玩乐，搜罗点东西嘛。”
　　风枕暮回想：“寻回你家……这么说你是在外面弄丢的？”
　　楚桑柏一愣，忙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在丢失的原地找不就行了，何必四处奔波？”
　　楚桑柏一边瞅着风枕暮的眼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物件小，意义却重大。后来也屡屡寻找，回回都是无果而终。我担心是不是让人拿了去了，就四处去寻。”
　　他捶手一拍，又恢复平时颇为自在的表情，“反正我又不着急，大江南北，尽是风光。一边找还能一边游历于万千繁华之间，还结识了你们。岂不快哉？”
　　“有你们在，家里人就不会找到我了。毕竟有这么一队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既已和盘托出，还请诸位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声张。万一让我家里人打听到我又在哪里败家了，我就惨了。”
　　他双手合十，乞求道。
　　“无药可救的纨绔子弟。”夏蘅柒冷冷地小声啐了他一句。
　　楚桑柏瞧瞧大家的反应，应该是答应了自己，激动得连声道谢。
　　说完这些话，又得到了大家的许可，他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人在放下烦心事以后，胃口就会好上很多。他舀了碗鱼汤，还温热着，这样真好，这样就好。
　　夜深人静。
　　夜风凉，月色倾泻在院内，照出一片疏影阑珊。
　　风枕暮倚在梨花树下已经很久了，他喜欢自然的美景，更偏爱尘世的这股烟火气。多少年间的倚窗遥望，那时他总会偏执的认为，夜晚大概是属于他的。在万物进入沉睡之时，只有他拥有整个世间。
　　他以为，孤独也是美感的一种，而这种美感会在夜里发挥到极致。
　　不管白天多么喧嚣，夜晚的人都会合上自己的心。
　　他想如白天一样融入人们，却免不了在夜里独自守着长夜沉沉。
　　夜晚总是让人思绪万千，矛盾不已。
　　风枕暮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气。
　　归儿走到院里的石桌前坐下，以手托腮。
　　原来是她。
　　风枕暮的内力比归儿深厚，只要他不想，归儿就不会发现他，他也可以继续享受他的夜晚。
　　可是既然有人来到这里，就仿佛打破了他的独占一般，教人不得不在意。
　　归儿仰头望向天空，就好像再贴近一点就能听见云飘动的声音。
　　“月亮啊月亮，人和人的相处究竟是按什么道理呢？”
　　“风少侠疏离我，柒道长冷冰冰的，怎么李叔也开始说些奇怪的话了……”
　　她想起入夜前李寅时拉她到一边单独谈的话，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归丫头，这次南行，你想去吗？”
　　“想啊，为什么不去。不是已经接下差事了吗，当然要去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不想留在潭州玩些日子，这次我去就好。”
　　“为什么，我们不是一起的吗？”
　　“这次都没来得及在一个地方好好休息，接着就要走，身子会吃不消的。”
　　“不会啊，我年轻身体好得很，没关系。白天咱们不是还说楚公子嘛，怎么这会儿又担心起我来了。”
　　“你是我的心头宝，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知道呀，李叔，你也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那好吧，这一次，我还带你去。”
　　“嗯！”
　　她隐约感觉李寅时的语气里带着悲伤，可是她不敢点破，希望是自己感觉错了。
　　这次的南行，真的有这么危险吗？她曾经和李叔一起圆满完成过好几个官府的差事，她自认为这一次也不会有问题。或许真的像柒道长所说的那样，这样一个突然为恶的人，背后还有谁在支持着他，而李叔不愿意她踏进未知的危险里。
　　惩恶扬善是李叔教会她的江湖道义，遇见这种事自己决不能躲在后面。如果人人在面对恶势力都选择退缩或者避而不说，那样终有一天，这股恶势力会侵蚀到自己身上。
　　逃避绝不是江湖人处理事情的方法。
　　她没有任何术法，前不久也才知道这世上真有神鬼妖魔。对付神鬼妖魔她能力不足，对付人间恶霸她义不容辞。
　　只是李叔总把她当做小姑娘，去年八月她就已经及笄了，是个可以独立承担责任的大姑娘了。
　　风枕暮在树下静静地凝望着她，想了很久，没去打扰她。
　　今晚的夜色也分她一半罢。
　　夜深了，归儿也倦了，起先还能靠手支撑着脑袋，渐渐地一点点偏下，迷迷糊糊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一阵夜风拂过，吹落了一树的梨花瓣。撒在风枕暮的肩上，也撒在了归儿的肩上。
　　客栈小院不大，几步就可以走到她身旁叫醒她，让她离开他的夜晚。
　　可他没有，他还没有自私到如此境界。
　　走去房间拿了一床被子，动作轻柔地替她盖上。
　　被子笼了一晚的梨花，明早醒来一定很香。
　　云雾如流动的锦缎，把明月半掩。
　　夜色真美。
　　归儿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手臂酸脖子疼。趴着睡了一夜，感觉不是太好。
　　被子从身上滑落，拾起时还残留着余温和梨花的香气。
　　是谁替自己盖上被子的？那么晚了，应该都睡了才对。是李叔吗，说完话以后难道他也没有睡吗？还是另有其人呢。
　　不可能，明明是那么疏远。
　　收拾好心底莫名升起的失落，要以满怀期待的心来迎接崭新的一天。
　　药铺准时送来了药材，李寅时上前挑了挑，说是用不着这么多，只捡了些普通药材留下。又大肆夸赞了一番楚桑柏，称他心细如发。
　　刚到潭州不久，许多好吃的好玩的都还没有体验过，就要匆匆离开了。李寅时向归儿许诺下，等这件事情一结束，一定让她在潭州好好玩玩。
　　夏蘅柒和这几位都不过是初识，相遇时又多有不快，心中仍然存有敌意。她不喜欢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抢去，同样也不会去抢别人的东西。但在这次抓捕杨隼的差事上，她自认为自己并没有过错。
　　归儿是真心想和大家成为朋友，小手紧张地搓来搓去。
　　“怎么了？”风枕暮问她。
　　“啊？”归儿没想到风枕暮会注意到她，突然一问反倒令她慌乱了手脚。
　　“想说什么就现在说，待会儿上路了更找不到机会。”他好意提醒她。
　　“归丫头，有什么心事吗？”
　　归儿犹豫了下，试探着说：“我们算是相识有一段时间了，如今更是要一同启程办事。可是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称呼太陌生了些。再说，总是这样称呼彼此，也不容易亲近。”
　　楚桑柏头一个赞成：“称呼改了以后，大家也没那么疏离，更像是一家、嗯，一队人了。”
　　李寅时是老江湖了，无所谓这些细枝末节的。
　　风枕暮本欲拒绝，当看到归儿紧张的动作时，这声拒绝竟说不出口。
　　“我拒绝。”夏蘅柒本就是后来之人，和这几人并不熟悉。况且又心存芥蒂，如何轻易接受这种建议。
　　“不如这样，称呼‘道长’实在太疏远了些，也不像是同行友人。往后还要相处数日，太客气反倒不便行事。取‘柒’字，改以‘姑娘’相称如何？”李寅时不想让归儿失望，也不愿见得几人还没开始就因这么件小事难堪。
　　对方是年长的江湖前辈，夏蘅柒这点礼数还是懂得的。虽心有不愿，也不好嘴上说明。
　　“就依前辈的。”她倒不信，萍水相逢，仅凭改两个字就能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