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狂想曲[无限]》一勺彩虹糖

18、幻象

　　开得这么好的鸢尾，陆炀从小到大就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可那地方早就被推平建工厂了，别说鸢尾，现在连狗尾都看不见。

　　月亮战车停在原地，陆炀抬起安全锁，从高处跃下，踩进如同幻境的鸢尾丛里。
　　花瓣花叶擦过裤脚，沙沙作响。

　　无风无云也无人，他像被人为塞进了一个玻璃罩中。

　　陆炀扫视了一圈，目力可及的范围内，只有月亮战车的一部分还存在他的视线里，余下的地方满当当地填着鸢尾花。
　　忽的，耳边有轻微啜泣声传来，陆炀循声望去，竟在原本空无一物的花丛中看见了两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哥，你能不能不走？”
　　“就两年，等哥回来。”

　　视野里，两个少年一高一矮，大的那个手撑在小的脑瓜上，揉了两把，语调里带着笑，“哎呦，让哥看看，我们小宝这金豆子能卖几个钱。”
　　小少年破涕为笑，“那你跟我拉钩，不许骗人。”
　　“行行行，来拉钩，”少年弯下腰，两只手互相勾着，“要是骗你就……”
　　“让你这辈子都见不着我了。”小少年抢着说完后半句，大的那个显然不乐意了，赏他一个脑瓜崩，斥道：“哪来的屁话！”
　　小少年吊着他的胳膊，冒着鼻涕泡，还挺得意。

　　陆炀靠着月亮战车残存的支架，像被人生生戳漏了肺管子。
　　别的他认不出，眼前这两道身影就是磨成灰他也摸得出来。

　　小宝死了十几年了。
　　陆炀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食言在先，所以小宝起的毒誓才应验。
　　那时候他晒得像块黑炭，拎着大包小裹从通讯断绝的山沟里跑回去，却连过去的一砖一瓦都找不着了。

　　福利院的老院长说，小宝是偷跑出去的，被坍塌的外墙砸死了，他们连尸首都没找出来。
　　后来他又听说，小宝经常去的那片鸢尾花田，在地皮易主后枯成了一片焦黄颜色，再也开不出花了。

　　陆炀从福利院回去，给小宝立了衣冠冢，埋葬了自己心尖上仅有的一束光。
　　薛戎后来问过他，为什么执行任务非得挑那种九死一生的，专门找死的都没见过找法。
　　陆炀答他，不是想死，就是想赎罪，起码证明活着还有点价值。

　　算起来，他和小宝相依为命的日子并不多长，但那短短的几年，已经是他生命里可遇而不可求的全部喜怒哀乐了。
　　对当时的陆炀来说，抽筋扒皮的痛苦恐怕也不过尔尔。

　　“你理理我啊，教官？”霍寻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丝丝缕缕地钻进陆炀耳里，掐断了他恍惚错乱的回忆。

　　陆炀的思维像被迫凝固了，动得极其缓慢，半天才意识到，是了，我是被困住了。
　　他握住匕首，小幅度翻转了手腕，吃力地在左手掌里划了一道。
　　刺痛让他甩脱了眼前的幻象，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消散在花丛中。

　　霍寻没等他的回应，又絮叨起来，“说句话，你说句话我就能找到你——你要忙着打怪兽你就喊一声，啊，就这样，教官你喊一声来听听？”
　　前面听着还怪正经，后面就企图造反了。

　　“问你个问题，”陆炀声音像连抽了两包烟的效果，“大三，你偷着在宿舍藏了两箱烟花，我是怎么罚你的？”
　　霍寻：“……手动打扫全宿舍男生厕所，连续一礼拜。”
　　陆炀笑了下，“我在一片花丛里，后面是月亮战车，怎么出去？”
　　“等我。”说完，霍寻就没声了。

　　夕阳缀在天边一动不动，证实了陆炀的想法——这地方相对外界来说，是“一成不变”的，时间是静止的。

　　陆炀在原地戳了小片刻，待手脚的麻木感散去，打算爬上月亮战车看看。
　　不过没等他付诸行动，霍寻就凭空出现了。

　　“手怎么了？”他一把掐住陆炀手腕，举到自己眼前。
　　“没事。”陆炀要往回抽，没抽动。
　　霍寻瞥见他另只手里的匕首，“敌人没把你怎么样，你倒自己先来一刀。”
　　“说了没事，”陆炀抽回手，问，“怎么出去？”
　　霍寻攥住自己空落落的手掌，“闭眼。”

　　陆炀从善如流地合上眼，然后就听见了虫鸣鸟啼。

　　再睁开眼，他们就出来了。

　　入眼，是月亮战车正停在“站台”上。
　　方四维、李刚和田晓茹带着五只鬼站在栏杆后，担忧地望着他们。

　　先前爬过来的黑小鬼被困在一块胶质物里，保持着张嘴的姿势停在陆炀脸前一尺左右的距离。
　　旁边面条精大脑过载，晕在了座位上。
　　霍寻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安全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抬起来，陆炀稍一动，就要从座椅上滑下去。霍寻眼疾手快，一把捞在他腰上，把人拉住了。

　　方四维在外面别过脸悄悄“嘶”了一声。

　　“拎过来拎过来，把那玩意儿拎过来！”李刚挥着手，猩猩一样指着黑小鬼。
　　“小心点，滑！”田晓茹说。

　　半分钟后，陆炀和霍寻一个拎着鬼，一个拖着人，从月亮战车上下来了。

　　面条精的同事——检票员，颠颠儿跑过来，把面条精接过去，掐人中泼水，一顿操作后，面条精“叽”一声醒了。

　　“没事没事，他没事。”检票员对五人道，非常轻松。
　　面条精顶着一张快升天的脸，猫叫似的，“给，钥匙扣。”

　　霍寻接过去，在手里抛了两下，转头问五只鬼，“你们谁的？”
　　除了女疯鬼，剩下四个你看我我看你，没鬼吱声。

　　“先走，”方四维凑过来，小声说，“刚子说西边有人来了。”
　　霍寻抬头，对上陆炀的目光，两人一碰，一拍即合。

　　在其他玩家到达前，他们五人带着六只鬼，离开了月亮战车的范围。
　　面条精则在他们离开后，再度踏上了战车。

　　五人六鬼猫进了蘑菇形的凉亭里。

　　李刚拎着的黑小鬼已经开始“化了”。

　　“用了道具卡？”陆炀打量一眼那胶质层，问。
　　方四维点头，“方才你和霍寻在上面遇险，我没招了，只能用‘草莓大果冻’把那东西装进去了。”

　　几人一聊，才知道是田晓茹见上面不对劲，赶紧把李刚和方四维找来，方四维手足无措，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鬼给困住，然后三人威逼利诱让检票员强行把月亮战车给停了。
　　霍寻比陆炀先醒来，醒了之后也来不及解释，又马不停蹄去拉陆炀，所幸，俩人除了陆炀自己给自己一刀外，没别的损伤。

　　“你怎么出来的？”陆炀问。
　　霍寻漫不经心地看着那黑小鬼，“噩梦做多了，业务熟练。”
　　陆炀视线落在他脸上，逡巡着，却没咂摸出什么。

　　一旁粗放的李刚忽然敏感起来，察觉到二人之间一丝诡异气氛，于是主动出来搅合，“二位，它化了，不如先拷问它？”
　　方四维：“……”敏感错地方了大兄弟！

　　“别瞎忙了，小东西不会说话。”水鬼插嘴道。
　　“你们把它弄出来，疯子就好了，问疯子。”男鬼忙不迭地跟着出卖同事。
　　李刚：“……”好真实的同事爱。

　　在四只鬼期待的注视下，李刚把小鬼从胶质里捋出来，绑好扔在疯女鬼面前。

　　“小花。”疯女鬼拖着哭腔。

　　“还真醒了。”李刚感慨道。

　　黑小鬼低下头，嘴里呜呜叫着。
　　“下次……下次再找，”疯女鬼声音颤颤的，“不怕啊，不怕。”
　　黑小鬼在地上蠕了几下，拱到疯女鬼腿边，把小小的脑袋枕了上去。

　　方四维在一旁看着，忽然生出了些不合时宜的愧疚。

　　“你们要找什么？”陆炀在鬼身边蹲下来，问道。
　　疯女鬼警惕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们能帮你，”陆炀把钥匙扣递到她眼前，“知不知道这是谁的？”

　　疯女鬼专注地盯着那个钥匙扣，出神道：“只要把东西找回来，就自由了。”
　　她答非所问，但前后剧情一结合，在场众人也就明白了——
　　这是个“你丢我找”的游戏。

　　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鬼的这一趴是主线是支线，万一一通忙活，只是个支线剧情，白花功夫不说，于他们而言宝贵如生命的倒计时也就浪费了。

　　李刚显得有几分茫然，下意识问田晓茹，“那找是不找？”
　　田晓茹看向陆炀，“你们有什么看法？”

　　陆炀抬起手上计时器，关闭私密模式，亮给田晓茹两人，“从进副本到现在过去了将近四个小时，按照导游的时间计算，现在已经接近破晓时分，但天色并没任何变化。”
　　田晓茹：“你是说这个副本里时间流速有问题？”
　　“不一定，”陆炀道，“也不能排除它和通关线索有关。”
　　田晓茹蹙眉，“那你的意思是？”
　　“找细节，应该有一部分细节被我们忽略了。”陆炀说。

　　从他们进入这个地方开始，就始终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直觉上，陆炀认为他们是被某些故意设置的表象欺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