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狂想曲[无限]》一勺彩虹糖

11、起因

　　陆炀睡了五个小时，睁眼时神清气爽，一转眼，看见旁边裹了个雪白蚕蛹——霍寻。
　　他又要来条薄被，把自己缠得紧紧巴巴，只露了颗脑袋在外面。
　　洗干净的头发软趴趴地贴着枕头，乖巧得不像从他脑袋上生长出来的。

　　——为了辟自己睡相差的谣言，也是够拼的。

　　陆炀放轻了动作，翻身起床，没惊动霍寻。
　　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计时器，又把时间和墙上挂钟对好，这才去浴室洗了个战斗澡。
　　洗完裹着浴巾出来，才想起来他那身作训服已经没法穿了。

　　正发愁，余光瞥见桌上放了个大纸袋。
　　过去一翻，翻出来崭新一套行头。他拎起来一看，果然，是按那小子审美挑的。

　　不过眼下他个一穷二白的也没什么挑剔余地。

　　陆炀窸窸窣窣往身上套衣服裤子，没留神后面霍寻已经醒了。
　　霍寻万万没想到他刚一睁眼就能欣赏“美人出浴图”，送上门来哪有不笑纳的道理，于是霍少爷干脆坐起来，毫不掩饰的灼热目光能把陆炀劲瘦的腰烧出俩窟窿来。

　　床垫咯吱一声，陆炀刚巧系上门襟扣。

　　一转身，对上霍寻望过来的视线。

　　“看得爽么？”陆炀问。
　　霍寻蹭蹭鼻尖，“有点遗憾，没看见正面。”
　　“遗憾个屁，赏你个背看看就知足吧，”陆炀弯腰从作训服内袋里把压瘪的烟盒摸出来，“睡够了就起来，有话问你。”

　　霍寻懒洋洋地把胳膊抽出来，“哎，又散了……一只手就是不方便，绷带都包不好。陆教官，劳您大驾帮个忙呗？”
　　“屁事儿真多，”陆炀心道，“麻烦。”
　　他满脸的不耐烦，叼着烟过来，单腿压在床沿儿上，一手撑着霍寻肩膀，另一只手拆了他那好似拿两只脚扎的纱布，三下五除二重新缠好，漂亮又整齐，比军医院包出来的也不差。

　　霍寻舒坦了，从被窝里爬出来，慢吞吞把新买的衣服穿好了。

　　陆炀推开窗户，把烟点上了，掀起眼皮看霍寻，“说说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可说来话长了。”霍寻走过来，闻着烟味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陆炀没说什么，把刚点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伸手把未散的烟往窗外扇了扇，道：“我和薛戎的任务失败了，按规程，局里至少会在确认我们死亡后再派二梯队进来接管任务。薛戎三天前失踪，而我一醒来就在上个副本里。”陆炀目光沉下来，“所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别让我问第三遍了，霍寻。”

　　霍寻神色复杂起来，“不是第二梯队，是搜救队。你和薛戎的任务被叫停了——不对，你说……三天前？”
　　陆炀：“对，三天前。”
　　霍寻眉头掐得死紧，“……但局里最后一次收到你和薛戎的坐标信号是在半年前。”

　　这个时间差，能隐藏的内容太多了。
　　霍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半年！
　　陆炀脸色难看起来。
　　如果不是霍寻诓他找乐子，那就说明他和薛戎在游戏里困了半年之久。那么——
　　薛戎还活着吗？为什么长达半年的时间段在他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任务被叫停是在哪个时间节点？

　　陆炀脑子里的逻辑线一下被打散了，霍寻也没比他好哪去，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半晌，陆炀掐着眉心，开口道：“从头说起吧，你是怎么调进空控局的？”
　　他声音发干，面色也比大病初愈好不到哪去。

　　空控局，全称“虚拟空间控制管理监察局”，是陆炀进入游戏前任职的政府机构。所谓虚拟空间，是在人口爆炸和土地资源严重紧缺后出现的应急产物，换个方便理解的概念，就是在人类生活的真实空间中，架构出新的空间维度。
　　虚拟空间大致分为公用和商用两部分，不存在私人持有，和早年土地制度相同，所有权都属于国家。
　　空控局随着虚拟空间的高速发展应运而生，负责监督和管理，各国都有类似机构，起到一个□□的作用。

　　换句话说，陆炀是个在编的，名副其实的公务员。
　　不过三天……不，半年前，陆炀准备进游戏时候，局里还没霍寻这号人。

　　“是走我爸关系绕了八百道弯儿调进来的，”霍寻说，“顺便告诉你个不太好的消息，你失踪以后我暂时顶替了你的职务，现在你那帮手下，归我管了。”
　　陆炀：“……”
　　这消息他不是多想知道。

　　霍寻声音压得很低，“半年前，我结束任务回来，听说你失踪了。”他顿了顿，“你人没回来，总不能真让他们在陵园里给你立个衣冠冢吧？何况，这事儿蹊跷，太多地方确实解释不通。”
　　“据我所知，你们当时收到匿名举报，说‘死线倒计时’存在严重漏洞，有致死致残可能，但你和薛戎打上去的报告却石沉大海，后来是老局长特批了一张条子，你们俩才拿到通行证进来的，是这样吗？”
　　这事儿从头到尾在霍寻耳朵里都是“听说”的状态——在他介入时，任务已经被叫停，按规程，所有和任务有关的情报全部封存了。

　　陆炀点头，“大体没错。你应该知道，商用空间除了给实验室做研究的那部分，剩下基本是娱乐用途。一般情况下，主做游戏的空间开发商都在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出岔子。所以空控局从成立到现在，收到的相关举报屈指可数，也因此，这条匿名举报才显得突兀……特批条子不至于，是进来前我和老局长有点争执。”

　　霍寻听下来，总觉得哪儿不对劲，陆炀似乎避重就轻地绕开了什么。
　　他打量着陆炀，无奈这混蛋弄虚作假的功夫一流，脸上半点破绽也没有。

　　“你不是问我怎么找着你的么，”霍寻只好岔开话题，曲线救国，“你之所以好奇，是因为你一进游戏就发现你们失去了和局里……哦，不，准确地说是和方四维的联系。而你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方四维也失去了你们的坐标位置。”

　　按照各虚拟空间在空控局的备份登记，调查处人员进入空间后，可在其服务器上获得调查员的精准坐标，并拥有畅通的双向联系，这算是空控局的一项特殊权力。
　　一般情况下，外派调查员的通讯和坐标都由各调查处技术员负责，而调查一处的技术员，就是方四维。

　　陆炀皱起眉，把烟灰缸里的半支烟捞出来重新点上了。

　　“方四维花了五个多月时间，利用一种早已经被淘汰的算法，定位出六个你和薛戎的坐标——别皱眉，真就是六个，按照四维的说法，就是你们的定位器被人为重新写入并覆盖了，要找到原始代码相当困难。”霍寻苦笑，“不瞒你说，我和方四维已经失败五次了。”

　　他低低地喘息，像压抑着某种澎湃的情绪。
　　“还好，命运最终没有抛弃我。”
　　让我把你找回来了。

　　橙黄的光线下，青年倚着窗沿，姿势放松而惬意，疲惫的眉眼间填充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温和。
　　陆炀望着他，老怀安慰地想，熊崽子长大了。
　　当年的军校练兵场，初见那天，霍寻看人的眼神如同刚开锋的利刃，一言不合就要削别人块儿肉似的。
　　现在几年过去，他整个人都沉了下来，是知道把剑锋往回藏了。

　　陆炀：“那……”
　　霍寻：“我没说完。”

　　陆炀做个请的手势，顺便弹了弹烟灰。

　　“进来的不止我，还有方四维。”

　　烟灰掉在陆炀手指上，烫得他想骂人，“你让个体能测试年年垫底、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货跟你进前线，是我听错了还是你飘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霍寻倒是没顶嘴，一副任你骂的模样，莫名叫人看出点委屈来。

　　委屈个屁！
　　陆炀心说。

　　等了会儿，霍寻见他家教官熄火，才接着道：“他就在克劳城。”
　　陆炀沉着脸，“哪儿？”
　　霍寻清了下嗓子，“得找。”
　　陆炀：“……”
　　当年是哪个瞎眼的给这俩小王八蛋发的毕业证！

　　按照霍寻所说，方四维给自己买了一打延时卡，延迟进副本时间，为的就是在克劳城等霍寻汇合。当然，前四次他们都顺利在克劳城内碰了头，但霍寻第五次出副本时却没找着方四维——他们的四眼技术宅失踪了。

　　“当时时间有限，我没能继续找下去，只好放弃了。”霍寻道。

　　为什么时间有限？
　　因为游戏系统是个变态。

　　为了贴合主题，游戏里大部分事件都采取倒计时方式。

　　譬如从出副本到下次进副本，中间的时间间隔并不是无限长，而是在某一个特定时刻，计时器会自动进入倒计时，那么玩家就必须到副本入口去排队进本。
　　逾期滞留的玩家，或被扣除巨额罚金，或强制进入高星级副本——约等于直接送命。

　　所以，只要脑子没坑的，当倒计时一开始，就会进入紧张的“备赛阶段”。
　　当然，不想进本也不是不可操作的。就像方四维用的延时卡，那种道具卡可以延长倒计时时长，让玩家能够住在克劳城内，暂时不进副本。

　　陆炀摁灭了烟，“你等等……你说你们获得了六个坐标，但游戏副本存在一定随机性，你们是怎么确保进入位置正确的？”
　　霍寻：“这可问倒我了——具体技术问题还得四眼来答。我只知道他写了一个具有欺骗性的内嵌程序，或者说是‘灯塔’，依靠这个，我能直接进入对应坐标。正因为这种欺骗性存在，我在前六个副本的存在其实是‘空白’。”

　　陆炀沉吟片刻，问：“你们怎么说服老局长进行搜救的？”
　　霍寻：“你还记得地下三十二层封存的老机房吗？”
　　陆炀点头，那机房里的电脑和服务器差不多是七八十年前的技术了，但为了一些隐秘原因，一直被空控局保存至今。
　　“五个月前，其中一台机器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主开机，收到一条求救信息，发信人是薛戎……”霍寻道，“准确地说，通信码是他的。老局长起初并不同意组织救援，他的秘书处认为通信码极大可能是人为设置的陷阱，但逻辑上又说不通——如果是开发商使诈，那么他们已经‘处决’你二人，没有必要再抛出这个饵。在悬而未决的情况下，我和方四维提出由一处单独负责救援，这才从老局长手里拿到许可。”他慢慢呼了口气，“让我意外的是，你和薛戎分开了。”

　　陆炀又点起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压抑的痛苦不言而喻。
　　霍寻手掌收紧了又放开，心尖上像被人徒手撕开一样疼了一会儿，声音却还是四平八稳，“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薛戎是为什么进来吗？”

　　陆炀目光跃出窗外，停在外面私搭乱建的电线上，“知道游戏免责协议吧，我们收到的举报就是关于那张协议的。我手里有一份视频和一份文字备注，能侧面证明协议为掩盖游戏漏洞带来的人身伤害而存在的。这东西本身就踩在现行法律边缘，只不过没有实据，空控局也拿他们没辙。但兹事体大，我收到的举报材料内容老局长对外一直没提过。”

　　霍寻：“你们在防备谁？局里人？”
　　陆炀否认，“那倒不是，空控局内部人员都是严格筛选进来的，存在问题的可能性非常低。但外部人员无孔不入，七拐八绕的关系难以避免，饭局、聚会、出游，有心人总能套出点什么。何况，局里的系统也不是无懈可击，前几年，一次密集型病毒袭击险些让空控局停摆，也就是从那年开始，重要情报又开始恢复到纸质录入并采用古老的储存方式。”

　　“说实在的，”霍寻道，“虚拟空间的设立本身就挺扯淡。”
　　陆炀转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别，少爷，你要是因为我进了空控局，转过头就拆你爸的台，那老局长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霍寻一愣，继而造作出一脸无辜相，“就算为了你这张皮，我也不敢啊。”
　　陆炀笑了声，“收拾收拾，出去找方四维。”

　　霍寻合上窗户，正想问“那薛戎呢”，没等问出口，他们手上忽然红光一跳。
　　倒计时，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玩家您好，请您前往魔方区进行副本录入，下面将进入60分钟倒计时。】

　　系统不仅变态，而且臭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