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卿》闲还

69、异样

　　客栈内，褚离久坐不耐，起身朝外走去，不料走至门边却被步剡拦住去路，她皱眉：“做什么？”
　　步剡道：“六爷早前有令，没有他的准许，家主不得踏出此门一步。”
　　闻言，褚离脸色倏变，望向旁侧，一旁的路烛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别开眼。
　　褚离气得大骂：“你俩到底是谁的人？到底谁是家主？”
　　“家主请回。”
　　“你……”
　　步剡横着手臂，岿然不动。
　　褚离骂咧几句无果，终拂袖而回。

　　褚离回到里屋，在屋内走了几圈，越想越气。她微止步，朝外间吼道：“屋上的，给我滚下来！”
　　凌四从窗子口翻进来，“四姑娘。”
　　褚离显然是不可思议：“他还让你们三个人看着……”
　　凌四笑吟吟的：“四姑娘若是不跑，我们几人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场。”
　　傅行胤如何会猜不到她的心思，早料到她会趁机偷溜出去，是以离开前便叮嘱众人，千万盯紧了她。
　　褚离在心里暗骂老狐狸，问：“他人呢？去哪了？”
　　凌四浅笑回她：“待爷回来，四姑娘可自己去问。”

　　褚离环顾屋内，凌四立即贴心地给她递上支干净的毫笔，她夺过挥去，凌四没躲，动作一顿，“你是不是存心的？”
　　凌四任骂不还口。
　　少焉，褚离扔开笔，换了个策略，指着旁侧大开的窗子，缓声：“你可有听见外头传来的丝竹声？”
　　凌四轻笑：“此处清幽，离那风月地甚远，四姑娘不必忧心，那儿的声音传不至此。”
　　褚离：“……”
　　大抵傅行胤还没回来，她就得先被这几人给气死。

　　欲事不成，褚离便忍不住开始找茬儿：“你给我说实话，他是不是自己一人去寻乐子了？”
　　凌四四两拨千斤：“想来爷应是快回了。”
　　褚离已然断定傅行胤是故意撇下她，难怪一进城人便没了影，且还将她扔在客栈，顿时骂道：“老不羞，为老不尊。”
　　凌四面不改色，显然非头一回听闻。
　　任褚离如何激烈，凌四始终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良久，褚离终于觉着无趣，歇缓了下来。她绕着人走了几圈，摇头：“不对劲。”

　　褚离早前是没往其他方面想，眼下稍作深思，总觉着有哪儿不太对。
　　诚然，小叔是不大乐意自己总去往那些风月地，但从前也没那般苛刻，只要她不太过折腾闹出事来，多数时候皆是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瞧见。
　　纵然她曾在祖母那儿造谣过几回，可小叔到底是疼她的，不会真往心里去，怎么会如今就非得将她关在此处。

　　褚离步伐止顿，道：“你们是不是有何事瞒着我？”
　　褚离多了解傅行胤，素来自己便随性，是以对她也并不如何苛求，断不会因几句自己都不在意的是非话而突然换了性子。
　　这还是十几年来她头一回写悔过书，纵然是佟七等人，也从未有过的事。有生之年，闻所未闻。她初以为他兴起，如今想来，真是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想到什么，褚离蓦地了悟：“原来不是褚重惹着了他，而是另有祸头。”
　　她就说，那老东西还不至于让他放在眼里，纵然有，也不该能影响至他的平素心境。

　　褚离这下是十分好奇了，“哪路神仙得罪了他？竟有这般能耐。”
　　敢情她是被连累的！
　　这哪是神仙，分明是尊祸神，竟祸及她在自家小叔那儿都受了责。
　　霎时，她的内心掀起洪波，倘若日后小叔时常心情阴阳往复，岂还有他们的好日子。一人生祸，却是众人遭殃。

　　褚离问得委婉：“小叔近来可有难事？”
　　凌四反问：“四姑娘是指哪一桩？”
　　闻言，褚离愈发觉察其中诡谲，默了默，缓悠悠看他：“你想说哪桩？”
　　难不成小叔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辛？
　　褚离猝然想起，因早前忧心着傅行胤会找她算账，她便全想着法子去躲人了，确实没怎么过问过近来之事，而自浮蓿城后她又随人来了徐州，没回过褚家，自然也不清楚云间渡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突然，心头涌起丝异样，她深吸口气，以十分奇怪的眼神瞅着凌四，整个人宛如灵魂脱离了半边身子，古怪地开口：“小叔他莫不是……”
　　话未完全挤出嗓子眼，厢房门便被人推了开来，随即，“背着给我找了位小婶婶”几个字便顺势地落了回去。

　　傅行胤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瞧不出是个什么状况。
　　褚离维持着早前姿态，有点没反应过来人为何此时突然回来了，僵硬地张了张唇，唤道：“小叔。”
　　傅行胤没看她，朝凌四略使了个眼色。
　　凌四显然更意外，他是知道傅行胤是特意出去找人的，而他方才早已瞧见门口除了自家爷便空无一人。那早前那段时候他家爷究竟去做了什么，人没找着，心情却急转直下。
　　顶着傅行胤冷沉的目光，凌四也不敢多问，微颔首，只得默默奉命再走一趟霜飞晚。

　　凌四出去后，屋内的气息愈显凝滞。
　　褚离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来了，尤其是她方才想到的那个不靠谱的猜测，再回想起当日在浮蓿城之事，心头顿时纷乱如麻。
　　她从前从未遇到过这般状况，此刻的褚离总算有了几分为人侄女的心态，犹豫着想关心一番，但又不知从何提起，欲言又止。

　　大抵傅行胤也觉察到异常，终于舍得将目光分给她，进了屋，道：“你又想去哪？”
　　分明一般态度，可不知为何，褚离从里隐隐觉察到一种无奈与温情。
　　温情？
　　大抵从未想过这词会出现在傅行胤身上，她猛然一惊，若早前还是稍有震惊，此刻便算得上惊恐了。
　　“小叔。”褚离难得露出种姑娘家的娇憨，她望着傅行胤及近，见人落了座，片刻，憋出句，“你回来了啊。”
　　傅行胤徐徐抬起眼皮。
　　褚离：“……”
　　从未有过的窘意。
　　诚然，褚家小辈总道家里六叔阴晴不定，是冷石心肠、阎王性子，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他。但褚离清楚，其实傅行胤真没那般不近人情。甚而，他多数为一副散漫而又不着调的模样，瞧着不大正经。
　　早些年褚离随他四处游历，少不得嬉笑怒骂，她也不是没见过人冷面言疾，然而，除却偶尔心情不顺时爱鸡蛋里挑骨头，平日里只要不主动招惹，他其实根本懒得搭理。
　　在她心里，自家小叔始终就不算个正经人。以他的性子，嗤骂冷嘲是常事，越正经反越言明其中的不同寻常。

　　褚离委实怵他这般，喜怒不定尚能揣测，喜怒不辨最是无可捉摸。尤其此回他都没骂她，果然是出了大问题。
　　素来，叔侄二人少有冷场的时候。
　　并非二人多话，而是早年间的傅行胤脾性极差，而褚离又爱惹事，傅行胤气得狠时才不会管她姑娘不姑娘，若将人逮着能骂一个时辰都不重样，纵然偶间稍起耐心，也是寻个阴凉地，然后让人站在太阳底下，自己则要笑不笑看她在那儿狡辩半日。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多年来，叔侄二人皆是见招拆招，这还是头一回褚离觉着自己有口难张，竟然寻不着一处可谈话。

　　到底比褚离年长些岁月，较于她的忐忑，傅行胤显然更沉得住气，他朝对面示意，略抬了下下巴：“杵那儿做什么？坐。”
　　褚离觉着那张凳子上可能淬了毒。
　　眼见傅行胤要去勾茶壶，褚离赶紧上手，夺过给他快速倒了盏水，语气恭敬：“小叔，您请。”
　　傅行胤微愣一瞬，好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褚离已然断定，今晚的他不大正常，她还是别反着招他，免得他一个不快便手起刀落。
　　傅行胤突然出声：“真不喜欢宁彧？”
　　褚离：“……”
　　最怕自家小叔突如其来的关心。
　　傅行胤没喝茶，指腹摩挲着杯口，道：“咱们褚家素来也没有强求姻缘之事，若非圆满，那便算了。”

　　褚离总觉着眼前的老狐狸不安好心，尤其与他谈这种儿女情`事，奇怪的感觉不由更深。她迟疑了下，“若如此，你与荀……宁彧日后当如何相处？”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说到底，他只是外人。”傅行胤神色浅淡，“若真不满意，我便亲自去找三哥，让他去荀家给你退了。”
　　觉察到他言间的认真，褚离真怕他下一刻便给她亲爹提笔书信，结巴：“倒……倒也不用。”
　　傅行胤：“嗯？”
　　褚离：“荀宁彧其实……也没那么不好。”
　　大度、风光月霁、性子温和，一直是云间渡有名的翩翩公子。纵然婚约在身，也不乏美人倾慕。这些年来，无论她如何闹腾，从未与她计较。何况，云间渡除自家小叔，便属此人生得最好。如他这般的，她确实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傅行胤哪还能不清楚她那点小心思，嗤声：“出息。”
　　就这般，还想着压人一头。如宁彧所言，人确实没如何开窍，可到底被逮住了命门。

　　褚离跟着他多年其他本事不论，唯脸皮修炼得炉火纯青，与日俱增。君子素来能屈能伸，出息这种东西，既不能让她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也不能让她在荀宁彧处找回面儿，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玩意，该舍弃时就得舍弃。
　　褚离不想与他多扯此事，总觉着仿佛自己被他捏住了什么把柄，遂另转话头：“小叔，你方才去了何处？”
　　她初以为他是遇着难事，不敢过分招惹，现今突然发现他今晚竟是从未有过的好性子，仅面上阴沉，实则沾染了些许人间烟气。尤其早前且对她关心须臾，不知是否真撞了鬼，反正此刻大抵真能有求必应，待下回撞见还不知是何光景，又试探道：“可有见着奇事？”
　　她一直都清楚他无心风月情`事，嫌弃她与佟七已够麻烦，不想另招麻烦，也就这两年家里祖母多有念叨。虽然素来心思不定，时常性子不明，可若真定之事其实难以变动，是以，她从没想过他会喜欢一人的光景。
　　难不成近些时日他冷不防真给她找了位小婶婶？

　　傅行胤好半晌没吭声。
　　早前他本欲往霜飞晚去寻左津，不想行至半途在酒肆遇着了人，若当日在浮蓿城外尚是猜测，今日便确定了原来她真与那人一道，且是随他前后脚回的徐州。
　　夜里心神易被迷乱，他承认今晚是有些昏了头，人走后，便也没了心思，遂回了客栈。
　　想到今晚的那二人，傅行胤周身的气息不知不觉又冷了几分。

　　褚离又不能直言，但是真好奇何方神圣能让自家小叔如此，心情跌至谷底都没发作，若换成他们或任何一人此刻这间屋子都已满冒着火了。
　　于是，她换了种问法：“你是不是出去撞见了仇家？”
　　“想打听什么？”不过须臾，傅行胤心思尽敛，复至往日模样，轻勾了下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爷是惯着你了？”
　　褚离：“……”
　　不着腔调、瞧着就不正经，这是她真小叔。这会，她知道是彻底打听不出了。
　　不说便不说，届时她自己去问佟七，他身边那么些人，总有一个清楚。
　　傅行胤冷不防笑了声：“先前之事还没与你计较，若让爷下回逮着你俩……”
　　褚离神色倏变，义正辞严：“绝没有下回。”
　　傅行胤瞥她：“你最好是。”
　　褚离信誓旦旦，满脸的情真意切，心中却暗骂，老狐狸，没人性，活该一辈子追不着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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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前段时间有些事，断更了一段时候，这段时间我会尽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