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俄尼索斯的酒杯[重生]》灰色曲率

2、请求

　　夜晚是王都最热闹的时候。与之相对的，白天的王都就是一座死寂的空城。生活在这里的血族就如同热衷夜游的普通人类。但是人类和血族终究是不同的，真正的人类不被允许独自出现在王都，因为纯粹的人类是血族的奴隶。
　　这也是乔言和佐伊来此的另一目的——挑选血奴。

　　普通人类如同宠物狗，不是必须的，然而因这是王都贵族间的流行，想要进入社交界的佐伊·莱茵必须像给自己挑选名贵礼服一般挑选一位奴隶，以获得跻身核心圈层的机会。
　　但在这之前，佐伊还有很多事要做。

　　火龙车停在王都的贵族驿站外，在外另有封地的贵族，来到王城也不能轻易下榻酒家。她们需要在贵族驿站静静等候王族的召唤，得到宣召进入王宫向王族表达忠诚后，才能在王城自由通行。这个自由也是有限度的，夜晚结束前，她们必须返回贵族驿站接受大主教的赐福，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第二日天黑。

　　乔言率先下车。她需要确定酒店的应侍生们已在马车外铺好蓝天鹅绒地毯，并架好脚凳方便佐伊·莱茵出行。贵族少女的鞋底不能有一丝尘埃，纤细到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掉的腿骨是血族流行百年的风尚。更重要的是，这是佐伊·莱茵第一次在王都公开亮相，这次亮相关系到她未来三年将会在王都社交界受到的礼遇。

　　莱茵夫人早早打点好了驿站上下，就在火龙车停在驿站外的一刹那，那些身着华美燕尾服的侍从们已抱着准备好的东西一路小跑而来，殷勤至极。乔言这才注意到，佐伊·莱茵即将踩上的不是次等天鹅绒制成的普通地毯，而是可以制成高级礼服的最高级天鹅绒布料。

　　此等豪气，必能让王都的血族小姐们议论个几天几夜了。千金难求的高级天鹅绒，佐伊·莱茵却可以随意踩在脚下。

　　比脚踩天鹅绒更难的，是让供应商愿意将天鹅绒用作此等用途。只要佐伊·莱茵今天走上这些天鹅绒，王都的贵族小姐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穿天鹅绒礼服了。谁穿了，就等于谁甘愿被佐伊·莱茵踩在脚下。如果不是足够丰厚的利益和足够强大的权势，想来没有人愿意平白断掉可以依仗一生的生意。

　　脚凳亦是不凡，两个银色猫头分别镶嵌两枚红宝石，分列在脚凳左右，脚凳正中为方便行走，仅以小粒钻石点缀，但胜在颗颗纯度惊人，璀璨透亮。这些宝石拼凑出的正是莱茵家族的图腾。
　　乔言心想，这枚脚凳用完后大概就会被扔掉。捧着脚凳的侍从面露惶恐：“请问……”乔言宽慰一笑，不曾想对上的是佐伊·莱茵的眼睛。后者似乎被乔言的笑容刺痛了。
　　乔言默默转过头。她还记得，上一世，她为佐伊·莱茵忙前忙后，佐伊·莱茵就要登场时，她比佐伊还要紧张百万倍，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为佐伊操心了那么多，佐伊又为她做了什么呢？

　　佐伊杀了她，不留情面，好像乔言曾经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不仅如此，佐伊还波及到乔言的家人。

　　乔言才四岁的妹妹被拖上刑场时，手上还抱着一只玩具小熊，这个小女孩子，临死前还相信着前来观刑的佐伊会救她。因为乔言口中的佐伊，是个除了有些冷淡外，近乎完美的贵族少女。她善良，她仁慈，她心存怜悯。
　　就是因为太相信了，所以上一世的心，最后才会这么痛。
　　她不会再把信任托付给佐伊了，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怎么能原谅佐伊？

　　就在万众瞩目中，佐伊登场了，她轻轻踩上脚凳，身形流畅犹如灵巧的鸟儿。只是接下来，她显然迟疑了一下。
　　因为本来该在她身边搭手的乔言，此时远远站在一边。不，这个距离其实也是合适的，莱茵家的侍从绝不会在重大场合里砸了莱茵的招牌，乔言也是通过了莱茵夫人层层测试选拔上来的优秀侍从，她不会出错。

　　也许是母亲大人的意思吧。佐伊也只迟疑了片刻，就又以流畅的身姿走下脚凳。她的姿态和步伐由帝国最严苛的卫斯夫人教导，而卫斯夫人最崇尚王族长公主艾什丽的仪态。艾什丽公主作为上一届社交界之花，她的一举一动至今为王都的小姐们所称赞。
　　而佐伊也是如此，从头到脚，即便是拥有日后和佐伊一起在王都深入学习过宫廷礼仪这段记忆的乔言也挑不到一丝错处。

　　佐伊·莱茵独自一人走到了天鹅绒的尽头，她骄傲的身姿必然给在场的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真是骄傲又独立的贵族小姐呀。“
　　“看来这一任社交界之花，莱茵小姐会是有力的竞争者呢。“

　　乔言凝视着佐伊·莱茵的背影，却觉得有一把剑慢慢插入自己的心脏。
　　社交界之花吗……

　　所谓社交界之花，便是某一时期，在礼仪、衣着和饮食等多个风尚中引领潮流的贵族小姐。她必须拥有姣好的面容和良好的品德。成为社交界的新星很容易，但成为社交界之花却很难，因为贵族小姐们都很傲气，绝不会轻易服从谁。王族里的社交界之花就比贵族小姐里的社交界之花要多得多。
　　上一世，没有人成为社交界之花。佐伊·莱茵虽然引领了香水风尚，但是在服装领域却略逊于血族的另一位小姐，两人不分伯仲。由于社交界之花只能有一位，直到乔言死去，佐伊与那位小姐的战争也没有结束。

　　像佐伊·莱茵这样的人，如果成为社交界之花，未免太贻笑大方了。
　　乔言不禁冷笑。

　　驿馆给佐伊·莱茵准备好了号称最清净的套房，打开窗户就可见到一小片人工湖，人工湖上有两只成双成对的天鹅。佐伊·莱茵坐在沙发上，她终于有时间问问乔言了。
　　“我能感觉到，你想疏远我。”
　　佐伊恳求道：“请告诉我为什么？”

　　乔言关好门。佐伊·莱茵果然问了这个问题。这说明什么呢？她望向佐伊湖水般湛蓝的眼睛，如果有阳光，这双眼睛也该秋波流动，可惜王都只有阴天，外头的湖泊也永远阴沉一片。
　　这双上一世，她愿意翻遍所有诗集来赞美的眼睛，如今却让乔言无比生厌。再多看一眼，乔言就要吐了。
　　“因为您是血族贵族，我是卑贱的混血侍从……”
　　乔言淡淡笑着：“我们本来就很难互相理解，不是吗？”

　　佐伊沉默，之后，她望着乔言:“如果没有期待，就不会有疏远，对吗？”乔言的心颤了一下，佐伊远比她想象得要聪明。或许在从前的某个时刻，她也是如此不知不觉跌入佐伊·莱茵的陷阱。
　　乔言把佩剑调整到身侧，单膝跪下。佐伊嘴唇颤抖：“不，请不要……”因为每个血族都不能拒绝单膝下跪的侍从的请求。
　　乔言还是跪下了，她说：“莱茵小姐，请您展现出您作为主人的仪态吧。对于我，您不需要知道太多。”那只手又伸到乔言的眼前，微微发抖。乔言浮空吻了吻她的手背，并不将嘴唇贴上去。

　　“请告诉我，你是否听到了什么，或者，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佐伊轻声说，“也许你不相信，我把你来到我的身边视作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