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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总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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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过去,三个女人都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惊动了在广播前祈祷的郑九妹。
“九姑娘,广播里有没有说伤亡情况啊?”三人期待地问着,也不知道是希望听到什么答复。
九妹沉默地摇摇头,强打起笑容安抚道:“没事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紧急消息,紧急消息,日军再次轰炸三元里,目标是我军战备物资库,所有救援人员立刻撤出三元里,所有救援人员立刻撤出三元里!”
“轰”的一下,九姑娘的脑袋里像是炸开一样,差一点扶不住桌子就要跌倒。
“阿哥!”
“儿子!”
“老公!”
三个女人闻听消息的一瞬间便禁不住喊出自己最关心的人,一时间三人都流下泪来。
“不要哭!还没有消息哭什么哭!”九妹喝到,冷冷的话语将三人吓住,一时忘了哭泣。
她们这三天的相处让几人忘记了郑九妹的身份是广东第一捞家婆了。
“九、九姑娘……”晴晴硬着头皮喃喃叫道。
“哭能解决问题吗?晴晴,你服过药没有?你阿哥叫你四个钟头服一次药,如今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好好保住自己的身体。知道怎么才是孝义阿哥吗?保住身体保住这条命啊!你都不想你哥哥回来看到你有事,对吗?”
晴晴拼命点头,九妹指示黄太太去给九妹拿药,也是为了给她找件事,这样就不会乱想了。
取来药,看着晴晴喝下,九妹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回去乖乖睡觉,索性搬了被子将她“困”在椅子上裹住。
这边刚刚勉强安抚住三人,几位街坊的到来打乱了九姑娘好不容易控制下来的局面。听到三元里火光冲天,杨太太的心死了。
“啊,九姑娘你慢慢坐,看我多糊涂,还在大笪地晾了棉被没有收。我去拿回来。”杨太太自然地好像平时要去买菜一般,九妹却知道她如何想的,一个箭步上前拉住杨太太。“杨太太,你要去三元里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傻这么糊涂!”
“你别管我,我要去找我儿子!儿子就是我的命啊!”
看着杨太太要死要活,九姑娘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教育说服她终于平静,晴晴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安心的感觉:就像哥哥还在身边一样的感觉。
是的,刘醒虽然是猪笼里的租客,也都不是年纪最大的男性,但他却是猪笼里的主心骨、猪笼里的顶梁柱、猪笼里的天。不论猪笼里其他任何人有什么事,只要刘醒还在,他就会担负起照顾其他所有人的责任。
而此时,刘醒生死未卜,九姑娘作为一个外人,却能够控制住猪笼里众人的情绪,井井有条地处理各项事务。虽然……虽然即使黑暗,晴晴也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紧攥的双手上突起的筋脉。
九姑娘,你也在挂着我哥哥的安危吗?
九姑娘,如果……如果当初你是我的嫂嫂,也许阿哥就会是另一番模样。起码,他能没有后顾之忧出去打拼。
晴晴心中不禁将九姑娘和冬妮做比,当然她也知道两者没有可比性,前者如云,后者和他们一样,不过是地上的小草。只是,模模糊糊中,晴晴觉得,身边的女人对男人真的很重要,九姑娘似云,阿哥和她在一起久了就似,就似乘云乘风一般,感觉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提升;而和冬妮嫂子在一起的那些岁月,阿哥就是黑黝黝的泥土,只能默默的承受着生活带来的所有压力。
这和权势无关,即使是将冬妮和九姑娘的身份倒过来,冬妮也只会是郑家的千金小姐,而非名震广州的东泰九姑娘。
“啪……啪……,啪……啪……”
“杨阳啊,是杨阳回来了!”众人发现了虚弱的杨阳,知道了刘醒等人没事的消息,都是喜极而泣。晴晴抱住杨阳,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回头去看九姑娘。
她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眼角银光一闪,紧接着便转过身去。晴晴看得很真切,九姑娘抬手,应该是拭泪。
不知怎么的,晴晴心里很高兴。
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灰头土脸的刘醒几个终于回来。众人先是抱头欢呼哭了一场,庆祝每个人死里逃生。黄太太忙着给黄绿打水收拾,黄绿缓过气来又忙着给大小车、排骨、杨阳看看,刘醒躲在靠门的地方,半闭着眼睛休息。
九姑娘也同平时一样站在角落看着别人的幸福微笑。她转头去看刘醒,刘醒兀自闭着眼没有发觉。突然,九姑娘悄悄绕过众人去水房打了一盆水,兑了些热的端到客厅来。她的腿还受了伤,有些微跛,水泼出去了不少。她路过刘醒时拍了拍他,看他睁眼茫然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冲着阳台努努嘴。
刘醒疲倦一笑,跟了上去。
两人在阳台上的小桌子边坐下,九姑娘将水盆放在桌子上,示意刘醒洗一洗。
刘醒动作有些迟缓地将手伸进盆中,甫一触水便有几分瑟缩。
“怎么了?”九姑娘一下子便注意到他的瑟缩,伸手拉住他的手。
“没事没事。”刘醒脸色微红,连忙要缩回手。
“别乱动!”九姑娘瞪了他一眼,将他的手翻过来细看。
不甚明亮的月光已经足以她看到对方布满血口泥沙的手掌。
“挖断了木铲,着急了挖起来就用手了。”刘醒淡淡解释。
九姑娘没有说话,她将自己的手绢浸入水中吸饱水分裹在刘醒手上,先把他手上那些干涸结痂的泥沙血迹泡软擦掉。
她起身,从黄绿放在一边的医药箱里取了酒精和纱布,又回到了阳台上。
“九姑娘……”刘醒慌了,他没想到能受到九姑娘的“伺候”。
“坐好吧。”九姑娘明白刘醒在想什么,心中微微不爽。“都什么时势了,还分那些身份高低做咩。说不定萝卜头一打来,我们这样的人最先遭殃。”她挂着苦笑,轻柔而熟练地帮刘醒将几处比较大的伤口包了起来。
“多谢。”
“客气什么。”摇摇头,九姑娘笑了。
两人沉默良久,客厅里的人也开始扛不住一夜的辛苦惊吓各自回房睡觉。“怎么样?”九姑娘轻声问道,她知道刘醒明白她在问什么。
“很惨。挖出来的十个里有八个都是死的。炸死的、闷死的、烧死的……”刘醒果然明白。他微微闭眼,眼前全是满街的死尸。
“抱歉,别想了。”九姑娘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她将手搭在刘醒胳膊上,轻声说道。
“好,不想了,你也一夜没睡快去休息吧。”刘醒淡笑,侧头看着她。
默默点头,九姑娘起身欲行,刘醒突然说了一句:“多谢。”
九妹顿了顿,继续向前走。
次日一早,铁姐阿森来接九姑娘和丽华回家。
“杨太太,这几天多谢照顾。”
“别说客气话啦,你和醒哥这么熟。再说了,都是我该多谢你,要不是你阻止我做傻事,我和杨阳现在还不知怎么样。”杨太太诚恳地说到。
“晴晴,还记不记的怎么样才是真正孝义阿哥?”九姑娘看向晴晴,淡笑说。
“记得。谢谢你九姑娘。”
九妹和刘醒对看一眼,什么也没说,上车离开。
此时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刘醒,保重。
她最后从车后窗看了众人一眼,转头闭上眼。
一路无言。
“十一月十八日,晴。今天又是个晴天,日本人的飞机又来轰炸,我们听着日本飞机的声音最后在空中盘旋了好久,心都凉了。黄绿忍不住哭了,大哥一拳砸坏了杨太太珍爱的茶盏,弄得满手血。杨太太没有骂他,哭着帮他包扎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结束这种日子。”
“十一月二十九日,雨。今天是日本人占领广州的第三天,我们所有人都躲在猪笼里好几天没有上街了。自从上次梁非凡来欺负我们到现在也有七八天了,我再没有见过九姑娘。其实,我真的很挂念她。我始终记得那天阿哥和杨阳生死未卜时她镇定又紧张的样子,记得她在猪笼里对所有街坊们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样子,也记得她为了从梁非凡手里救下我发的毒誓。”
“十一月三十日,晴。今天九姑娘带了许多东西上门,就是为了让丽华住在猪笼里。黄绿和杨太太都说她太客气,阿哥却大大方方收下东西。不知怎么的,我不喜欢丽华。她总是拉着脸,就好像谁都欠了她一样。不过为了让九姑娘放心,我都会和她好好相处的。”
刘醒翻开摆在面前的《圣经》,却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
两个多小时了,约好的八点见,怎么还没来?难道出事了?刘醒又一次看了看手表,最终决定离开,先去一趟郑家看看情况再回猪笼里。
没想到才离开教堂不远,便听到车子驶来的声音。回头一看,那辆标志性的车子停在了教堂门口。他唇边泛起微笑,翻身折回去。
那女人正有些着急有些失望地在教堂中左顾右盼,他连忙开口:“九姑娘。”
她抖了一下,似是受了惊。转过头来,她笑着说道:“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是要走了,见到你的车又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是喜姐他们?”
九姑娘苦笑着摇摇头,“比那个还糟糕。”她收拾心情,“不说这个了。对了,帮我把这个给丽华。这女孩不识事,如今什么时势了,还打电话要我给她买一支法兰西花露水。”
刘醒接过,心知她还有事情没说,但如果九姑娘不想说,他就算是再怎么问也问不出结果的。
迟疑着,他不想走,但九姑娘又沉默不语,他只好开口道别。
“刘醒!”九妹叫住他,“我……我要和日本人搞鸦片。”
刘醒一震,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走吧,九姑娘,去香港也好,去美国也好,你和军爷他们离开广东吧。我有门路,你们先去澳门,再从澳门去香港,到了香港天高任鸟飞,你们随便怎样都可以。到时候你爸爸不能再卖鸦片,你都可以做正经生意,不好吗?”
“刘醒,你明不明白,我不做,日本人也会找其他人做,我做总好过其他人做啊!”
九妹看着男人的眼睛,希望得到他的赞同和支持。
“九姑娘!你一世为人想,还没想够吗?走吧!”刘醒心中一痛,这个傻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人。
“别说了,刘醒!我……我不可能离开,倒是你和晴晴,趁着现在日本人管的还不是很严格,你们走吧。你不是说有门路去澳门吗?钱你别担心,当九姑娘借给你的,你日后发达了别忘了九姑娘就好。”
“我不是说了吗,晴晴不会丢下杨阳的。”
“那就和猪笼里的人一起走啊!”九姑娘口硬地说着决然的话,心中却在滴血。
刘醒闭了闭眼,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他是绝对不可能丢下九姑娘一个人面对如狼似虎的日本人和居心叵测的家人的。“好吧,九姑娘,借我五千块吧,半年内我还你。”
九姑娘猛地转过身,咬住下嘴唇,双手紧攥,过了五秒钟才勉强打起笑容,转过头说到:“好,明天你来东泰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