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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当机立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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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白明渠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封信,借着月光悄悄看了起来。
门忽的开了,一阵冷风刮了进来。秋小丫慌张地说:“你不会是要轻生……”
她的下半句话在看见脚边被风吹来的信纸时咽了回去。
“别看!”白明渠忙过来抢,心里暗叫不好。
“宛州东平客栈,平安,莫念。”秋小丫认出了师父的字迹,转头问向白明渠,“师父去宛州做什么?”
她走了一趟镖,好歹也长了些见识——宛州有一伙山匪自立为王,在那里烧杀抢掠,寻常商队都被吓得不敢来往。又有自恃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杀进寨子里要取那狗贼性命,结果却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秋小丫见白明渠死活不愿开口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师娘在宛州,对吧?”她冷静地问。
“师娘要刺杀那个山匪头子李大银?”她又问。
“师父是去救师娘的?”
白明渠被她的目光逼得不敢转头,良久良久,才点了点头。
秋小丫铁青着脸。
白明渠结巴道:“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爹说,小丫师妹性子又犟又要强,遇事肯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了,所以我才……”
自己是什么性子,武功又是什么水平,秋小丫还是清楚的。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怒火:“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明渠犹豫了一下,转身把床板拖开,把藏着的几十封信都摆了出来。
“这是这两年,爹和其他叔伯寄来的信,他们一直潜伏在宛州附近,打算和官府一同剿灭山匪。你也知道,我们这座小山挨近宛州,又没有山匪骚扰,是个传递消息的好地方。叔伯们行踪诡秘,信鸽用不着,就都把信寄到我这里,我上镇里买东西……趁你不注意……再根据上次去信的位置寄出去。虽然麻烦又费时间,但好在一次都没有被李大银发现。”
秋小丫被这绕来绕去的逻辑弄晕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瞒了我两年!你都帮了那么多忙,我就一个人吃喝等死?”
热血一上头,秋小丫坐不住了,当即就要提刀加入那些前辈们。
“我说什么来着?”白明渠把她拉了回来,“别冲动,越冲动越坏事。”
秋小丫在屋里熬了两天,生生把一腔热血熬冷了。她仔细想想,觉得师父师兄说得没错,自己没头没脑冲过去,只会添乱。
秋小丫想清楚后,又自告奋勇帮忙送信,但这项工作对于一根筋的她来说太过复杂,非得白明渠这么心细如发的人来做才不会误事。秋小丫想来想去,决定再去走一趟镖——在家里干坐着练武,不如出门历练历练,省得见识太浅,武功低微,回来真要自己帮忙的时候又使不上劲。
又一年过去了。
大懿元兴三十四年,宛州。
一个少女坐在铺子里喝茶,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般的闺阁小姐,早就避在屋中绣嫁妆了,更何况宛州不太平,官兵来剿了几次匪,每一次都是丢盔弃甲被打了回去,即便是过年时,大姑娘小媳妇也没一个敢上街的。
新招伙计一时好奇,上菜时不免朝那少女多看了一眼。
少女右手边放着把漆黑的窄背长刀,颇有威势。掌柜的有眼色,见自家伙计还不要命地盯着人家看,忙冲去把他扯到一边,涎着笑招呼道:“傲君女侠又来了,这回要什么茶?镖局里的那几位爷什么时候来?”
秋小丫没有理会他的后一问,只让他上了壶普洱,几碟小菜。
伙计见掌柜毕恭毕敬,悄声问道:“这人谁啊?”
“连她都不知道,你小子过去一年白活了?”掌柜先是低斥一声,而后又缓缓解释道,“若说这傲君女侠的名号,也就是这一年才兴起。据说她头回带队过宛州,就遇上了手下人跟响马勾结,泄露了路线。那好家伙,百来号人围住他们几个小镖师,人人都以为逃不出去了,是这位女侠,使得一手好刀法,硬是护着人和货杀出一条血路。从那之后,道上混的人谁还不给她几分薄面。”
掌柜和伙计在那边絮絮叨叨,秋小丫听得一清二楚,却也懒得理会。她这一年在镖局里帮忙,确实积累了不少名气,连宛州也单独带队走了几趟,练武走镖的空隙中,她也会抽空回家,找白明渠打听一下师父师娘的情况。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一月前,师父再也没有报平安的信寄来,其他叔伯来信,说他和师娘夜闯匪寨,现今下落不明。
秋小丫吃饱喝足,直奔客房,倒头就睡,当夜,休息足了的秋小丫一身夜行衣,手握大刀偷偷摸上街,使着轻功飞身而过,往十里地外的匪寨赶去。
白明渠知道她要去宛州冒险,事先已约法三章——只准看,不准动手。除此之外,他因在山里传递消息脱不开身,还把宛州里好几个暗桩的位置透露给她,以便秋小丫随机应变。
越往北越荒凉。秋小丫发足奔了三四里地后,便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了。匪徒们格外警惕,不时有护卫队出来巡视,秋小丫的身影在那些废弃屋舍间躲躲藏藏,将近寅时才摸到了匪寨外围。
见那些火把渐渐走远了,小丫一个翻身,悄无声息进了匪寨。
按着白明渠的叮嘱,她先是找到了厨房,悄悄等他们做出第一顿饭。潜进匪寨的师父师娘和各路豪杰如果还没死,总要吃喝的,到时她跟紧了送饭的人,定可以找到师父所在。
秋小丫在房梁上躲得腿都麻了,才看见一个厨娘模样的人挎着篮子,神色戒备地走了出来。
她抬脚刚要跟上,一阵冷风吹来,蓦得把她冷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耐住了性子,打算再等一等。
那厨娘外出转了一圈,又挎着篮子回来了。
“又有人跟着你吗?”一个小厮问。
“还来啊!”厨娘是破锣嗓子,震得耳朵疼,“都抓住了三四个了,还不死心呐!”
秋小丫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听下去。
厨娘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寨主怎么想的,养着那帮人,每日做饭做菜,天不亮还得出去诓其他人一下,累得老娘膀子老酸。”
小厮还嘴道:“您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不就是个奶娘吗,急着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我看李寨主也没重用你老人家啊!”
厨娘气冲冲捋起袖子,挥着菜刀冲了过去。后厨里拉架的,骂人的,助阵的,登时乱作一团。
在这空当,秋小丫像一片落叶般飘下,悄悄偷了地上一个馒头,跳了出去。
李大银估计是被杀多了,寨中连棵半人高的小树都被砍得精光。秋小丫却是个天生不知害怕为何物,一颗胆子大如牛,眼见没处躲,索性放开两腿闯荡起来。也好在天刚亮,正是山匪们困得昏沉的时候,守卫松懈,没两下就让她把匪寨摸了一遍。可愣是没找到一个牢房。
师父师娘应该还没死,没在地上的牢,就必然在地下的牢。
小丫定定神,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厨房。正好看见那伙厨娘小厮打完了架,个个挂着彩。寨主奶娘骂骂咧咧,挎着篮子又出了门。
这回,秋小丫大胆跟了上去——若是被抓住了,就去地牢一看,若是没被发现,正是上上大吉。
待到拐进她头回逛时没注意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秋小丫这双千里眼一下便瞧见了稻草下盖着的铁栏杆,当机立断,飞身上去一个手刀劈晕了那厨娘,剥了她的衣服换上,大着胆子掀起铁栏杆,闪身进了地牢。
不出所料,地牢里也是有守卫的,所幸油灯昏暗,小丫又与那刻薄厨娘身量相似,没让他们认出来。一回生二回熟,秋小丫趁着他们转身,两记手刀劈来,又放倒了两个人。
秋小丫握住刀柄,开始打量四周。
牢里的豪杰手脚被锁,见她一副盖世英雄的范儿,不约而同愣住了,在一片沉默中齐刷刷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秋小丫被看得口干舌燥,开口喊道:“师父?师娘?你们在么?”
半晌,一道愤怒的声音暴起。在地牢角落里,师父胡子拉碴地冲到铁锁前,压低着声音吼道:“你怎么出来了?谁让你来这儿的?”
小丫一冷静下来,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但她本能不想在师父面前示弱,便弯腰去翻山匪的衣服,摸出串哗啦啦的钥匙,完全无视了师父的怒气。
“师娘呢?”一打开牢门,小丫便问。
“那儿,”师父指了指靠近出口的那个门,搓着手, “你别喊她师娘,她不应的。”
秋小丫在牢房里一众豪杰好奇的目光中走近了那个妇人,揪着袖口踌躇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开口道:“师娘……徐前辈?”
师父快气得闭过气了,他从小教大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犟丫头,竟然也会有这般扭扭捏捏的熊样。
小丫也不想这样的,但一看见徐三娘,她浑身的嚣张气焰便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方才他们师徒对话,徐三娘虽自顾自在旁打坐,实则却听得一句不漏,现在听见秋小丫称呼她徐前辈,便不再装聋作哑,微微抬起眼皮,冲她点了点头。
徐三娘望之不过三十许,仍是一个美貌妇人,有着和白明渠一样弯弯的眼角和丹凤眼。那边,师父拿着钥匙,尽数解了牢中侠客的束缚。
小丫握着手里长刀,想到白明渠,整颗心没由来的柔软起来。
接下来,就是合力拼杀出去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