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倾虞白

9、第九章 媛姐谈心憨中藏慧，徐鸳教诲绵里含针

　　香玉转了两圈就往点墨堂去了，老夫人正听一位面生的妈妈回话，香玉望见后本想避开，却被刘妈妈眼尖看到，忙招手叫她进去，那妈妈也回身来瞧，见是她，忙堆起笑来道：“姑娘叫我好找。”
　　老夫人也微微皱眉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找你都没处找去。”香玉忙告诉缘故，老夫人这才脸色稍缓道：“这是焦氏身边的杜妈妈，在我这儿喝了两壶茶了，你随她去一趟，就当安一安做母亲的的心了。”香玉忙答应着，与那姓杜的妈妈相互让着退了出来——老夫人这会子不知为何正生着气，自然是能避则避。
　　杜妈妈神色间多有亲近讨好之色，一路问些“几岁了”“住不住得惯”的闲话，到了院门口，有一个穿青色比甲的丫鬟正在那儿背着手望天，杜妈妈见了抛下香玉快步上前道：“姑娘怎么这里站着？谁在少夫人跟前伺候呢？”
　　那丫鬟摆了摆手，轻声道：“少夫人歇下了，妈妈也去歇会子吧，老天拔地的。媛小姐要见温姑娘呢，，我带姑娘过去也就是了。”
　　香玉奇异地看着杜妈妈对着这丫鬟点头哈腰地走了，不免也恭敬起来，屈膝道：“劳姐姐带路。”那丫鬟倒是笑模样，客气道：“姑娘言重了，请跟我来。”
　　媛姐儿正在屋里穿珠顽儿，见她二人进来，也只是牵了牵嘴角。等二人行了礼，才直起腰来，吩咐“水仙”退了下去。香玉见她行事沉稳，与往日判若两人，一时颇有些纳罕。一面想着，一面顺手给媛姐儿倒了杯茶恭敬奉上。媛姐儿被这么一岔，踌躇的表情略缓和了些，眼睛飘忽地道：“香玉姐姐是真心为我好的人，文媛多谢了，今日文媛行事失当，给姐姐赔不是了。”
　　香玉忙称“不敢”，媛姐儿又道：“我问姐姐一句话，还望姐姐实告诉我，奶娘曾跟我说，‘姑娘家读书也无用，若是读书上欠一些，爹爹、祖母，并老夫人，还要时时垂问’，对我倒更好些，这话，是不是错的。”
　　香玉听这一席话，先恍悟“原是奶娘教唆地不读书”，一边飞快思忖：“之前的光景虽不知，想来劝她读书的人不在少数，然她竟未改，分明是深信之，今日有此一问，或许是少夫人之功，焦少夫人久病，府中琐事向来不曾叨扰她，若非自己今日横冲直撞将笔记送来捅破了窗户纸，连自己的女儿是何等情状竟亦不知，难免让人唏嘘。只我如何答她，却实在不易了。”
　　心里所思者甚多，面上则不过一息，便笑答道：“伦理，这话也不算是‘错了’，您看，不说别的，就为着您读书的事，满府里，从老夫人、伯爷、夫人，到大少爷、大少夫人，还得再算上三小姐，三少爷，连带着底下的丫鬟，婆子，谁不是时时挂在嘴上，放在心上？这么多人挂念您，这也难说不是好事。”
　　香玉故意牵五绊六啰哩啰嗦，一面说一面绞尽脑汁地细想，想清楚了方接着道：“却还有一句话。即就是没有读书的事，就我看到的听到的，满日里，吃的，喝的，摆的，使的，这一大摊的事儿，从老夫人到大少爷，没有少操哪怕一分的心。再者，说‘姑娘家读书无用’的话，实在毫无道理，读书方能明理，明理方能行事。还是说回您这事儿，您想想看，下人帮您出主意，和下人帮您拿主意，看似一字之差，这里面，可是大大的区别。”
　　媛姐儿早教她一套一套的说愣了，不过好在看着是听进去了——一脸沉思地一面叮嘱她明日再来见过焦少夫人，一面让她退下了。
　　香玉由水仙客套着送出了一大截儿，告辞向点墨堂去了。
　　老夫人并无吩咐，正和于夫人说话，香玉听了一耳朵，净是什么“李家”“王家”的，也没在意，自向大厨房去了。
　　厨房里正忙得沸反盈天，人和人在里面都“打架”，却留着一个灶台谁都不曾去动。香玉净了手，见食材都已备好了，便先快着炖上了莲子粥。又取来糖桂圆细细切碎，正好她吩咐的酥酪刚刚蒸得了被人端了过来，香玉不假人手，自己将桂圆淋了上去，数好了数目放在一边。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嘴上就没停过，这个过来问声“姑娘好”，那个也要过来搭一句“姑娘忙着呢”。香玉好脾气地挨个答过。手上的活恰巧停了，吩咐了喜茵什么时候关火，什么时候盛出来，什么时候用什么装着送到哪儿去，便功成身退了。
　　老夫人和儿媳商量了一下午，选出了一个极好的人家，越想越满意，连被焦氏顶出的火气也散尽了。见她进来，笑着对几个围在身边的小丫头道：“快给你们香玉姐姐寻个座儿，可怜见儿的，满府里跑了一整天。”
　　几个或蹲或坐的，听闻全都站了起来，香玉面不改色，坐在一个不近不远绣墩上，拾起脚踏上的团扇向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确实是有些累了，一坐下忍不住舒一口气，几个小丫头全都乍着手站在那里，她也不让座，俨然一副大丫环的做派，老夫人笑眯眯地道：“太阳也不大，今儿怎么这么躁躁的？”
　　香玉一边频率很慢地打着扇子，一边也笑答道：“蒸了酥酪的了，老夫人等会儿用一碗？”
　　老夫人还是笑眯眯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和她们笑的，都有些乏了，我歪一歪，人都下去吧。”
　　没一会儿人就都退下了，香玉仍是慢悠悠地摇着扇儿，不自觉也闭上了眼睛。屋子里静悄悄的，香玉正盹着，冷不防教人在肩上拍了一下，吓得整个人一个激灵，回身却是徐鸳。香玉忙要起身，徐鸳摆摆手，指了指外面。
　　香玉点了点头，放下扇子与徐鸳一起出到廊下，又叫了个小丫头进去服侍，两人才分坐下。徐鸳也是笑笑的，问些闲话，香玉便也闲答，徐鸳听她说是方义之先生的弟子，竟起身行了一礼，道：“那么是我的师叔了，还请师叔受我一礼。”香玉吓得跳起来，徐鸳忙笑道：“正经是同门，我十岁起跟着刘同越先生读书，倘若你也是敬茶入谱的正经弟子，初次拜见，我还该磕头呢。”
　　香玉心道“可不就是该磕头”，面上却惶恐道：“不过是‘陪太子读书’，入的哪门子的谱？三小姐折煞我了。”徐鸳听了道：“然而到底是师出一门，我原见了你就生亲近，缘故是在这儿的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见厨房里的小丫头燕燕提着个食盒远远地来了，看到她们两个，忙小跑过来，先对徐鸳行了一礼，又对香玉屈膝道：“姐姐，这是喜茵姐姐让我送来的。”香玉笑着接了过去，从一旁抓了把松子给她，让她回去了。
　　徐鸳等人走了，笑向香玉道：“巧得很，厨房的人个个是圆脸儿。”香玉自己细想，也乐起来——果然，陈嫂子，喜茵，几个叫得上名字的丫头婆子，可不都是圆脸。
　　徐鸳又道：“你不是圆脸，可知你不该是厨房的人。纵人人都夸你，也别总往厨房钻了。辜负了模样不说，一并连学问品行辜负了。”
　　这是诚心的好话，香玉忙站住听了，徐鸳点了点头，也就不往深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