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倾虞白

36、第三十六章 众丫头戏言无忌讳，旧事纷串线有思路

　　年下事忙，日子一天快过一天，转眼到了三十。府里宽和，且已隐隐成了惯例，大丫环们便照旧由香玉领着开了偏厅小宴。香玉与蓝玉的官司传得众人皆知，蓝玉又是个名声在外的，偏巧今儿个她又在屋里绣嫁妆没在场，几个素来亲厚的便缠着香玉要她讲讲经过。
　　香玉不欲背后议人，便打岔道：“我这还差最后一着才算完事儿呢，如今只发愁，从哪里寻一个不听了名字就缩脖子的媳妇去教导这位，你们还只混我？”
　　佳仁听了略一沉吟道：“我心里倒有一个人选，左思右想，她最合适。”香玉忙执壶下席替佳仁添了酒道：“姐姐好歹告诉我，也叫我过个踏实年。”说得围着的一圈人都笑了，佳仁笑着点了点她道：“我又不是灶王婆，谁还管你过年？我是想着非得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文柳，你看如何？若好，只求文竹细细说与她，请了这位‘如来佛’，才好降那‘孙行者’呢。”
　　文竹穿了件时新的袄子，正在那儿纠缠襟子上的纽儿，听见这话，抬起头佯怒道：“这话叫你说的，才有了前言，这会子又让玉姐儿来找我，那我不就成了灶王婆了？虽则，文柳姐前几日才让我帮她寻个门路想回府看看，乃一拍即合之事。事儿我倒办，可不包你过年。”
　　香玉一听抚掌道：“天下还有这样的事儿？你们连神仙也不乐意做，那就叫我做这个灶王婆，还不快来拜我，我保你们过年。”
　　佳月一听，先满斟了一杯酒递到香玉嘴边道：“好呀，快让我打这个头阵。”香玉打蛇随棍上，竟真抿了一口，拍了拍佳月的头道：“好丫头，我先保你。”气得佳月手一送，一满杯都尽了。
　　除非主子们有龌龊，这一府内的下人是天生的同盟，识不识得有五分善意。何况香玉往日手底松泛，广结善缘，这一屋子的姐姐妹妹谁不爱她为人，一时都嘻笑着围了上来，喝了这个的，总不好不喝那个的，转眼便是七八杯，木槿急得直推云白，云白才刚只顾揉着肚子笑，教一推，才忙站起来道：“好了好了，菜还没吃两口，先都灌醉了什么趣儿？”
　　云白的话还没有人敢驳，连忙都笑闹着回了座儿，香玉忙腻到云白旁边，云白笑揽着她。抽空悄悄拉了她出来了。
　　左拐右拐，竟是到了小厨房。香玉不知何故，云白却拉她到灶王爷龛面前，严肃道：“你呀！嘴没个把门的，还不快磕个头。”说着自己双手合十，碎碎道：“童言无忌，有口无心，灶王爷千万莫要怪罪。”香玉让她说得发虚，忙不迭磕头赔罪。
　　站起身来又腻到云白身边儿。云白笑道：“做什么这么粘人？”香玉扁了扁嘴，道：“前儿个收到喜茵姐姐的回信，一想到姐姐在府里也没多少相伴的日子了，我心里怪难受的。”
　　云白这一两个月来变了不少，不知是不是徐嫔娘娘赏下来的那位周嬷嬷的功劳，闻言娴静一笑，道：“傻不傻？”才要打趣两句，自己心中也猛的一酸，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我时常想，这天下顶顶有理的一句话，就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们小姐还在闺中时，日子是何等的热闹有趣，我们小姐和二小姐，一个娇，一个闹，活像两只黄鹂鸟，每天一睁眼，就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个不停。谁知老侯爷一去，二老爷就出昏招，把我们小姐送去大选。小姐出了阁，二小姐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般，懂事得像换了个人。二夫人再不用替她们姊妹俩断官司，却是每日长吁短叹。后来先大少夫人进了门，这长吁短叹的就又添上了大夫人。可是再怎么说，大家在一处，热热闹闹，也没什么不好。怎料老夫人重病，又不愿离开蓟城，大夫人只得带着大少爷、三小姐、三少爷去投奔大老爷。从那以后，那样热闹的日子就再没有了。你这会子心里不好受，却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从我们小姐、二小姐、大姐姐、紫玉姐姐、佳杏姐姐，不知难受了多少回了。”说着又是一叹。
　　香玉电光火石之间，不由心神一震。
　　原来辛妈妈虽细细教导，却只着重说当下之事，以前的事提的不多。香玉只得自己留心——如今云白的话补上了最后一点儿，她脑子里纷乱，急于独自冷静地捋一捋，便假意一跺脚道：“哎呦，我昨儿还记着呢，你先回，我去一趟大厨房。”云白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与她分手了。
　　香玉自个边走边想，慢慢琢磨着：从头上看，是老侯爷徐大业起于微末，从百户做起，年近中年，终于成了四皇子的心腹，方能随军北上击寇。谁知皇上有心，苦战数月，粮草却怎么也等不来，副将徐大业率众人七次请命，以至以死相逼，四皇子终于举起反旗，剑指京城。
　　兵至京北恪城，宫中文太妃厉声泣血，怒斥三皇子矫旨逆天，乃乱臣贼子。并将先帝于行宫四海太平阁中所立太平遗诏秘密送至永安侯府从而公布天下。永安侯借口保护文太妃，率京畿守军围困皇宫。
　　是年冬，一代帝王并后宫妃嫔悬梁身死，皇后高氏在文太妃永安宫前大声咒骂，遭流矢射中身亡。
　　此后，天下既定，新帝大封后宫，侧妃徐氏封贤妃，抚育尚不满周岁的、于行军途中难产而死的孝仁皇后张氏所出太子昭。徐大业封定北侯，退守蓟州。侯爷单身北上，留下妻子与两个儿子在物华天宝的京城。夫人黄氏乃巾帼奇女子，等到大儿子娶妻小儿子定亲，就千里奔波，投奔丈夫。
　　夫妻俩十数年如一日，只在每年回京述职时见上子女一面，等到十五一过，就又抽身北上。而在这个过程中，孙媳焦氏之荒谬，重长孙女媛姐儿之顽劣，竟是一概不知。更别说有意“先斩后奏”的大选，一味阳奉阴违的蓝玉，这才有了这许多乱象。
　　而后老侯爷在六十大寿之夜猝然离世，老夫人悲痛欲绝，拒绝归京。而大老爷徐沛虽继任蓟州总兵，内宅之事却多有不便，才将自己这一房迁至蓟城，未尝不是分家的意思。丁忧在家的二老爷却带着夫人、儿女追到蓟城，在老母面前痛哭十几年中的彷徨无措，独自摸索。
　　父母爱幺儿，老夫人虽气他有“卖女”之嫌，到底疼爱愧对之心占了上风，留下了这一家四口在蓟城小住。这一大家子才算是团圆。
　　也是在这三年中，明面上还在丁忧赋闲的徐沛因每日只能待在府里处理些军务，闲的无聊而起意亲自教导起了弟弟虎头虎脑的儿子徐子荻，曾是二甲三十七名，进士出身的二老爷徐涵则看上了徐子茂。也正是这两个孩子，将两兄弟史无前例地团结在了一起。而老夫人亲自为许氏的二女儿挑选的亲事也让许夫人对婆婆一片崇敬。这一切一切冲突、巧合、危机、渊源，方造就了今日的徐家。
　　香玉按着砰砰跳的心口，不由想起汪少夫人“万世万代之始”的话来。徐家是她“重获新生”的地方，她对徐府的感情其实有一些复杂，不能为外人道。
　　不算依恋，没有谄媚，三分感激，十足艳羡。
　　她好想早一点入府，想宽慰其实比谁都要彷徨无依的焦少夫人，想教导年幼无知的媛姐儿，想恳劝执迷不悟的蓝玉，想警告步步踏错的文柳，想安慰老夫人多顾病体，节哀自惜，想劝告二老爷稳扎稳打，顾惜长女。想成为这府里最名正言顺的人，想融入，想参与，想在云白、木槿提起旧事时不再哑口无言。
　　然而当时当下，最应该是劝告慌里慌张向她跑来的李妈妈不要每次她一来就这么诚惶诚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