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倾虞白

28、第二十八章 无心插柳香玉拜师，有意促成徐鸳演说

　　因老夫人用了饭正歇午，香玉倒得闲，在自己屋里做针线。见她来了很是惊异，忙让座。木槿本歪着呢，也起来了，到门口叫着小怡倒茶端果子来。
　　绿荷脸盘微红，慢慢将来意说了。香玉忙让她不必放在心上，两样礼更是“抵死”不收。木槿忙道：“玉姐儿，你只管收着，这人别的没有，这些东西却是没数儿的。”见香玉一脸茫然，忙解释道：“咱们二少爷的娘舅可是大皇商，能少了阿赌物？”
　　香玉略略明白，也不欲多问，仍是执意不受。绿荷索性岔开话题，问她刚刚在绣什么。
　　说起来香玉就来气，小小翻了个白眼道：“云姐儿呗，支我给她做衣服。忙得脚打后脑勺了，还得抽空做两针。”
　　绿荷一听便有意帮忙，上前拿起细看。见是一条枣红色的门襟，祥云纹只绣了半朵。绿荷又问了衣服颜色，忙道：“我那里倒有些碧色捻了黑色彩珠儿线的好绣线，正好相配。”香玉想象了一下，大为心动。
　　木槿许是有“撮合”之意，今日显得有些过于活泼，忙凑上来道：“玉姐儿，快索性拜了师罢。满府里，纵是针线上绣娘，未必越过她去。”
　　香玉见绿荷只是嗔怪地搡了木槿一下，并没有反驳，忙捧了茶求绿荷教她，绿荷因存了交好的心，又见她所绣确实略有僵涩，便接过茶来应了。
　　正巧到了老夫人起身的时候，香玉便连声道谢，欢欢喜喜地前面去了。
　　谁知晚上回来的时候，却见几子上不只放着绣线，竟还有那璎珞和耳塞子。香玉大为光火，偏木槿值夜去了无人可问。正气得打转，小尔在那里探头探脑，香玉见了，便和颜悦色地让她进来。
　　小尔忙进来行了一礼道：“玉姐姐，木槿姐姐说，前儿辛妈妈送来的东西里有一个八宝芙蓉发冠，玉姐姐您嫌坠得慌，东西却是极好的东西。木槿姐姐让我送给外院的绿荷姐姐了。绿荷姐姐收了东西，赏了我一个银角子，说让玉姐姐先别急着下针，配套的针一时想不起放在哪里，等她找着了会差人送过来的。路上碰见了针线房的春燕，她说这绣线很不易得，但咱们针线上也有，玉姐姐若是用完了，上她们那里说一声就是了。”
　　她们这几个新进来的，时日尚短，还看不出好坏来。不过刘妈妈和她都不着急——这不就显出来了一个？
　　一来松一口气，二来喜欢小尔，本来她这里规矩，一直放着一个水丞，里面放的是串手串挑剩下的各种珠子，她竟不去抓珠子，拿了个品相好的珊瑚玉手串打发了小尔。又强打起精神登了会子账册，方歇下了。
　　这晚正好将留在屋里的两大箱子登完了，一大早便找了几个婆子来入库，刘妈妈正碰上了，很是惊奇，拉着她问是什么时候登的，香玉照实说了。刘妈妈气得捶她，骂道：‘晚上的寒气是最重的，你还跪在地上，膝盖不要了？日后有你受的。”香玉本觉这法子聪明，谁知却被骂了，忙辩道：“我垫了厚垫子的。”
　　实际上是个薄薄的莲花藤垫，周妈妈送的，她很喜欢。刘妈妈冷哼道：“不就是你地上扔的那个薄片子？你再这样胡闹，到时告诉你辛妈妈，她准打上门来！还剩了多少？”
　　香玉扳着指头数了数，衣料还有一箱，珠宝首饰还有四箱。刘妈妈盯着又抬出来两箱，锁库房前又着那两个婆子找了矮几蒲团出来一并送了过去，方锁了库。
　　两人一面走，刘妈妈一面嘱道：“这几日别排木槿的值夜，让她帮着你，早点儿把这事儿了了。”香玉忙连声答应了。
　　苓玉已服侍着老夫人起了身，老夫人正发脾气，嫌厨房送来的又是些汤水点心，让人没有胃口。香玉忙道：“老夫人，昨儿送来了好些槐花儿，不如炒麦饭来吃吧。”
　　老夫人听了骂道：“你愈发懒了！既如此，为何不就送来，偏折腾一番，等我问了你才说？”
　　吓得苓玉乍着手不敢动了，香玉倒还笑呵呵的，回说“怕老夫人早起不乐意吃蒜”。老夫人听了脸色稍霁，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让她快去。苓玉这才松一口气，见刘妈妈却是一直面色如常的，苓玉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香玉几乎是飞跑着到了厨房，催着一众人团团打转，方备齐了装了食盒，又吩咐各处皆送些，才提着食盒回去。这下不能跑了，只得快步疾行，然却能行不露足，走得好看，路上不少丫环婆子盯着她瞧，一问是温香玉，忙又都低着头不敢看了。
　　老夫人早饭用的满意，看香玉又顺眼了。又拉着她问汪二小姐的事儿，这次又与前次不同，两方皆更从容，香玉自然说得更为详尽，大到读书出游，小到穿衣吃饭，凡有所知，无不尽言。直说了小半个时辰，老夫人才满意。因急着与于夫人商量此事，免了其余人的晨省，只请了于氏来说话。
　　香玉左右无事，便往锦沁阁，想看看媛姐儿去。
　　院子里媛姐儿正背着手在念“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小桃在一旁侍立，见她来了忙上前来见礼。媛姐儿看过来见是她，也不背了，跑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香玉姐姐，你会不会背这《声律启蒙》？”
　　香玉笑着替她抿了抿头发，答道：“前面的倒顺口能背出来，越往后，只怕忘光了。”媛姐儿听了喜滋滋道：“那你可以陪我一起背。”香玉笑应了，流冰来请她进去，媛姐儿立刻放了她的手，又朗朗背起来。香玉觉着好笑，偷掩了掩嘴，与流冰一同进去了。
　　徐鸳正倚着读书，见她来了，扣了书让她坐下说话，笑道：“怎么有空过来，祖母那里竟抽得出身？”
　　香玉简单答道：“今儿偏得空，我来看看媛小姐。”徐鸳一脸了然，叹道：“想是为着汪小姐吧。”说完见香玉一脸惊异，笑着眨了眨眼道：“我们云白，不仅嘴长，耳朵也不短。”说得屋里的冬枣、流冰，香玉都笑了。
　　又闲话了会儿，香玉忽道：“怎么停了？”徐鸳反应了一会儿，才猜到是说媛姐儿，解惑道：“每日是有定量的，许是念完了吧。”
　　香玉又道：“刚我就想问，一岔倒忘了。怎么这会子又翻回去学《声律》了？”
　　徐鸳提起这个就有一肚子的话，便向流冰使了个眼色，而冬枣本身巴不得徐鸳说得多些、深些，也不等流冰来扯她，反扯着流冰出去了。
　　徐鸳这才复道：“你也算是我大嫂‘遗命托孤’之人，我少不得里里外外，与你细说分明了，”想了想，方道，“从头里来说，因祖父与焦老将军乃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两家便约定了儿女亲家，却偏焦家一水儿的四个儿子，我们家虽有大姑姑，又选进了宫。索性等到了大哥这一辈儿，大哥与大嫂又青梅竹马，早早儿定了亲。大嫂虽是高嫁，两家乃是通家之好，底气倒足，夫妻也和乐。谁知焦二夫人——大嫂的母亲，竟是个世上少有的糊涂人。”
　　“大嫂因进门两年仍然无子，先是听焦二夫人的话将原本定了亲的，生的略好的梦月开了脸，没多久又是画星。这两个人相互不容，又夹杂着小顺。那两年家里的生意才有了规模，哦，因父亲管理边贸，自个儿不好太清高，便也和光同尘，随着底下人的样儿做些生意。何况我们一房才到蓟城，正是百业待兴，大哥每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回来还要给她们断官司，本来和熙的性子，也日益严正寡言。”
　　“这还不算，祖母、母亲略提点两句，她就觉着是因为她无子，所以挑她的刺。执念深种，甚至又听焦二夫人的话，招了道士神婆之流镇日进府来，不知是吃了哪一个的什么劳什子的丹药神方儿，竟真怀了孩子。不足月就发动，凶险非常，她也伤了身子。生下来，偏又是个女儿，她看也不看一眼就扔给了奶娘，成日关了门抱怨天抱怨地。”
　　“媛姐儿整个儿是长于仆妇之手，祖母母亲要插手，她就又曲解长辈的意思，嘴里没有个好话儿。媛姐儿长到五岁，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且学了些市井之话，简直难信是伯府的小姐。祖母和母亲也早怕了她，根本不管那一房的事。我实在看不过眼，硬逼着冬枣‘押’着媛姐儿每日来我这里同我一起读书，媛姐儿不算无心，一点点学着我的样子，行事才略有了起色。”
　　“大嫂的身子却更加不好了起来，刚好有一位孙太医，大姑姑派来看顾祖母，顺便就瞧了瞧大嫂。太医当即便断言，用人参等物吊命罢了，寿数是数得着的了。大嫂千打听万打听，打听出这么一句话，才如一下子大梦初醒一般，回过头来看顾女儿，也不过强逼她听我的话，好好读书。我因也不过十一岁，哪里懂得循序渐进，一上来就跟着我学四书，媛姐儿吃力得很，我回了大哥，大哥才重新请了先生。”
　　“家里乱乱糟糟的，只望着媛姐儿踏实坐上一会儿罢了，也没人督促。也就是前两年，大嫂的身体越发不经，自个儿托了母亲看顾，母亲和祖母这才慢慢上了手，却颇有些回天乏术。媛姐儿的性子颇肖其母——平日里千好万好，一旦你说的话不合她的心意，甭管好赖话，她必顶着你来。除非她自己转过弯而来，谁也别想让她改变主意。且你越是苦口婆心，她越觉得你可憎，面上恭敬，暗地里将你说的话全当做害人之语。我因不爱她的性子，每日只是下死命令，我的话她倒习惯听些，祖母因当了她的面儿只问吃穿，也倒很得媛姐儿亲近。旁的人，头一个，大哥哥与她本是父女，见了面却若仇敌，说不了两句就要起冲突，实在无从下手。”
　　“偏你来了，以前的缘故一概不知，且与她年岁相仿，倒剑走偏锋，一下破了冰。大嫂子不知媛姐儿顽劣，身边人也是报喜不报忧，你的书记递到眼前了，才知道媛姐竟是这么个上学法。母女俩深谈了几次，略解了媛姐儿的心结，又打发了李奶娘这个祸源，媛姐儿的性子这才大大的和缓。大嫂去后，更是遇事而后立，颇有些脱胎换骨只意，一夜之间懂事明理了不少，我们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媛姐儿自个儿虽不说，心里恐怕也是极看重你的。你若有心，常看顾着她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