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倾虞白

18、第十八章 放花灯无端书旧人，把酒言有意问前缘

　　露珠是来问晚饭的，香玉吩咐把人都请来，又同云白一起拉来了郝妈妈等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妈妈。
　　郝妈妈来时，见香玉舍近求远地开了一间偏厅，先暗点了点头。
　　香玉拉着郝妈妈坐了主座，剩下的人这才跟着分主次坐下，偏云白与香玉作怪，站在那儿提壶执箸到处布菜劝酒。香玉倒还好，给云白的那件却是大袖子，云白一边布菜一边还得不住地挽袖子，好不忙乱，佳月笑着对郝妈妈道：“妈妈快看云姐儿。”
　　郝妈妈抬眼儿一看也乐了，扬声道：“云姑娘，坐会子吧。”云白忙抽空冲这边乐，香玉左手执壶，右手接过木槿递来的牙箸挟了一筷子“锦绣豆腐”道：“妈妈您别理她，只管高坐，一会儿咱们放灯去。”郝妈妈忙尝了两口，感叹道：“姑娘好巧心思。”
　　香玉一边儿让人一边笑道：“会偷懒罢了，我因不耐烦豆腐皮儿包子做法琐碎，这才想着豆腐切薄夹馅煎来吃。妈妈喜欢，千万多吃些，是赏我的脸。”郝妈妈笑眯眯连连应了。
　　这一顿饭吃完，天都擦黑了，郝妈妈不敢久留，要亲自带人上夜，其他几个妈妈也各有差事，纷纷告辞了。
　　香玉愣是拉住了采买上的周妈妈，道：“别的妈妈们有差事，我不信这会子了，您还有什么事？”
　　周妈妈为人风趣，挤眉弄眼地道：“我的好姑娘，你们花儿一样年纪，合该放花灯，我个老菜梆子，可叹今儿他们没买着老菜梆子灯，我好放去。”说得人都笑个不住，好几个蹲下身子哎呦，说岔气了。
　　一会儿远远跑过来一个丫头，冲香玉行礼道：“大姐姐，郝妈妈说姑娘们才用了饭，别站在风口上大笑。”
　　香玉一下子叫给说愣了，乍着手不知所措，云白一手杵着胃，一手搂过那个一脸茫然的小丫头，道：“傻丫头，不是这个叫法。她才几岁？没的把她叫老了。我教你，若要捧她，只叫她‘玉姐姐’，也就是了，咱们府里，‘玉’字也是极难得的。”
　　香玉脸儿红红的，刚要说话，周妈妈拍拍那丫头道：“行了，你去告诉你妈，姑娘说：‘知道了，再不会了，周妈在呢’。”那丫头一边行礼一边道：“我妈还说呢，必是周妈妈招的。”说着跑了。
　　却说就云白这一句话，日后果然人人以‘玉’字称香玉，倒不像抬举香玉，倒像给云白面子，也是后话了。
　　周妈妈揽着香玉道：“我的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是要留我压阵的，我说一句话，我实在不耐烦什么放灯。才刚席上的果子酒寡淡得很，备些好黄酒，菜也不必，我只在旁边亭子里坐着饮些，就合了我的心了。”
　　香玉忙叫人热酒来，又到底备了林林总总五六样精细的下酒菜，周妈妈就坐在亭里自乐。
　　河边早放了好些荷花灯，另还有一盏船灯，云白一把抢在手里道：“这个好，我放这个。”佳月见了笑道：“那可不成，你可得给毕姐夫放一盏花灯，这可是切切必要。”云白听了，果扭扭捏捏地换了盏花灯。
　　莺莺燕燕都扎着堆儿给灯上写字儿，笔传到香玉这儿，她愣愣出神不知该写些什么——一无心愿未了，二无姻缘要求，三不为谁祈福。若写老夫人，自己也觉得矫情得太过了，辜负了好月色。左右为难，鬼使神差的，提笔写了“纤蕊”二字。
　　写完就后悔了，也不知具体是不是这两个字，写来做什么呢？匆匆忙忙撂水里了，生怕人看见了问着她。
　　这河是通着外边的，可荷花灯太大了些却出不去，香玉心里知道，等明儿必会有人捞起来扔了，益发没意思，略站了站，向亭子里寻周妈妈说话去了。
　　香玉的缘故算得上稀奇，众人都拿着当新闻说，周妈妈也听了那么一耳朵，心里好奇已久，这会儿有了酒了，不免问出来：“姑娘的身世也实是可怜，然而姑娘失落时也该懂事了，怎么原来的事儿全不记得了，光记得什么粉帕子紫蝴蝶的？若别的好歹记起些，也好找着老子娘多好。”
　　安逸的日子过的久了，苦难便恍如隔世，再加上犹恐前事说得深了牵起自己的心思，香玉笑了笑，淡淡道：“嗐，谁说不是？可气那拐子狠毒，嫌我哭闹总给我喂药，一来二去人就有些呆傻起来，过了好些日子才好些，前事却全不记得了。”
　　云白不知何时也走来，靠在那儿也跟着听，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格外激动，咬着后槽牙恨道：“真是畜生，这些拐子最没有人性，合该抓起来杀头。”周妈妈也挺生气，却摇了摇头道：“这种人老鼠一样，且找不着，又常换地方，狡猾极了。”云白又狠狠道：“我只求老天爷，叫他们自己的儿女也让人拐了去，才是报应不爽，”说着坐下，咣当灌了一口酒，想了想又瞪眼道：“天！你没挨打吧。”
　　说着竟想上来翻看，香玉忙拦住笑道：“怎么可能，他等着高价，哪里舍得坏我皮相。只是其他孩子或有可恶的，抢吃的抢东家，常常欺负人，若非...”说着话见云白猛饮，忍不住劝道：“云姐姐少喝些吧，仔细醉了明早头疼。”
　　周妈妈一听笑道：“姐儿不知道她的量，她可且醉不了呢。我看你也不差，这么一会抿一口抿一口的，也有三五杯了。”香玉笑着又抿了一口，道：“我在文家时，有位李奶娘酿的好梅酒，我常喝些。”云白咂了咂嘴道：“呦，说得我想梅子酒喝了。”周妈妈笑道：“罢了，咱们再碰一杯，今儿该散了。”说着三人皆饮了一杯，周妈妈就站起来招呼。
　　小丫头们只得一步一回头地散了，佳月也过来喝了一杯，她们几人也就各回各处了。
　　第二日一起来，香玉就有些气闷——说要放灯，人心里都激动，竟忘了投针这一出，这下翻身仗没打成，怎不让人气馁。
　　木槿不知道她的心事，见她坐在那儿呆呆的，以为她闲极无聊，在想有什么事儿干，忙出主意：“少爷那里，姐姐今儿该去看一眼了。”
　　香玉这才回神儿，点点头道：“是了，我吃了饭去。你先过去吧，我听露珠说，你若不过去，单那几个小的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木槿答应着，一面嘱托她“早上露重，披件衣服出门”，一面自去了。
　　早饭是香玉前一天说好了的样儿，一碗稠稠的大米粥，一碗菜豆腐配着一碟蒜汁——主子们不在，方敢吃些味重的。香玉慢悠悠吃罢了，才往外院去。
　　角门里正碰上周妈妈，一个要出一个要进，两人好险撞个满怀。香玉叫唬了一大跳，抚着胸口倒气儿，周妈妈也够呛，扶着墙道：“亏姑娘反应快，真这么撞一下可不得了。”香玉笑着道：“早上真冷，把我冻得想快点儿走到地儿来着，是我的不是。妈妈这么早哪儿去？”
　　周妈妈一面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面道：“不哪儿去，就是寻姑娘来的。我昨儿吃多了酒，好日子里偏问姑娘的伤心事。这是个不值钱的小物件，姑娘若不收下便是恼了我了。”布包打开，是个银镯子，韭叶宽，上刻着缠枝葡萄，灵灵巧巧的，香玉因有此言，再加上的确不贵重，推了两回便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