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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圣贤庄 ...

  •   午时,阳光正好,少君空蝉如约而至,儒家上下皆在门口恭候。

      几名影密卫在马车后站定,一个面容清秀、身着劲装的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走近了车厢,“少君,已经到了。”

      当空蝉从马车上走出来的那一刻,伏念的心中还是不免有所触动——昔时的少女已经长大,眉眼之间隐约可见当年毓后的风姿。她自幼身形娇小,如今个头也不过到自己胸口,因脱离礼乐制度太久,着装打扮自是不合形制礼法,可那天生傲视群雄的气势却丝毫不输在场的男子。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亲眼看到中和殿下还活着,欣慰之余,伏念也略有感伤。所幸七年以前见过齐国公主的儒家弟子几乎皆已出师,不至引起骚乱。

      “在下儒家伏念,见过少君阁下。”

      “伏念掌门有礼了,虽说昨日已经递过名帖,空蝉也算是冒昧前来,希望没有给你们带来困扰。”空蝉款款朝众人走来,看她一脸温和的笑容,确实很难与杀人不眨眼之类的词句联系起来。

      “少君多虑了,这是我的两个师弟。”伏念指着身旁的人朝她介绍道,明知他们见过,表面文章还是少不了的。

      “在下颜路,见过少君。”颜路恭敬行礼,只在心中默默唤了一声“中和殿下”。

      “在下张良。”盯着空蝉身后的俊朗少年,虽然明白是上下级关系,张良还是不免吃味。

      空蝉亦是恭敬回礼,“伏念掌门居天下儒宗之位,您的两位师弟之名亦是如雷贯耳。”

      “不过是虚名罢了,少君谬赞。”伏念伸手延请,让旧主走在身前,“请。”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空蝉一抬手,轻轻振了一下长袖,抬腿迈上了正门的台阶。

      因众多缘故,曾经多次来过小圣贤庄,这里的台阶,她数过的。

      四十九。

      好像是这么多。

      她的步子一如既往的平稳而不沉重,轻盈却不显轻浮,与她的年纪相符,却也能看出内力深厚、举止不凡。

      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空蝉边走边默默数着。

      不多不少,正是四十九级台阶。

      她没有记错。

      与上回扶苏公子造访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此次在议事厅的帝国势力只有空蝉和一位束发少年,氛围倒是和缓了许多。

      儒家弟子只知这是位比国师星魂地位还高的阴阳家高手,来者不善,因此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空蝉环顾四周,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曾经陪张良在此处下棋看书、也曾在这里聆听各家高手论道辩合;伏念总是批评她玩世不恭,颜路先生却会偏袒她,帮她说好话。

      等等——她的三位兄长也曾在这里就读,还有一个可爱的侄子……

      “不知少君此次前来,有何贵干?”待几人落座,伏念便开口询问道。

      “有三桩公事。”

      “还请少君明示。”

      “有人检举两位当家行为可疑,似是小圣贤庄与叛逆分子有所勾结。”空蝉的目光扫过颜路和张良,意有所指。

      “这……”伏念瞥了两位师弟一眼,昨日子房已经说明了情况,他一时也搞不清楚中和殿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江雪。”空蝉轻唤了一声。

      江雪?张良听说过此人的名讳,传说是湘君之子,没想到居然会听命于中和。

      不一会儿,那名为江雪的少年将一位吓得哆哆嗦嗦的中年男子带了上来,便退在空蝉身后了。

      这个穿着华贵的男子一见众人就拜倒哭诉,甚是可怜的模样,“小的是无辜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位是——”伏念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泽清雅居的林掌柜,前日,伏念掌门的两位师弟正是去了雅居,碰巧被人看到了,这才有了这第一桩事,为了避免出现说我屈打成招之类的情况,还是让你们当面对质比较好。”空蝉执起杯盏,抿了一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不是茶,而是她最喜欢的清水,就连温度也刚刚好。

      伏念师尊有心了。

      “小圣贤庄的伙食一向是由有间客栈的丁掌柜负责的,可惜从前些天开始丁掌柜便不知所踪,我和师兄便去了一趟泽清雅居商议儒家伙食的事宜,无他。”张良站起身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这件事情他和师兄光明磊落,也不惧被追查。

      “确有此事。”伏念点头。

      “既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紧闭门窗?”

      林掌柜终于反应过来了,“少君有所不知,敝店每逢十六就会停业休整,是以大门紧闭,两位当家前来商议小圣贤庄伙食的相关事宜,是贵客,小的不敢怠慢啊。”

      “江雪,此事可属实?”空蝉抬眉问道,倒是漫不经心。

      “是的,少君,属下询问过不少老顾客,林掌柜之店的确有这样一个传统,还有,这是账簿。”江雪呈上了一册陈旧的账本。

      林掌柜惊愕不已,他根本没想到真正的账本会被人取走,额头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滴落。

      空蝉接过来翻了几页仔细瞧了瞧,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虽然某些月份的税务存在问题,不过,每月的十六那日收支状况一栏的确没有任何款项记载。”

      “那是自然……”嘴上这么说,林掌柜却因着漏缴税金更加紧张起来。

      “林掌柜,为何偏偏是十六呢?”

      “啊,平日里生意还算不错,小的繁忙,照顾不上父母和孩子,因为十六是月圆之夜,就想和家人团聚,同时也好让店主伙计休沐,所以就选在了这一天。”

      “你倒是懂得关心家人,也知道体恤旁人,这样很好。”空蝉眼角带笑,语气甚是温柔,“不过,如此仅能解释你们为何闭门关窗,可并没有摆脱嫌疑啊。”

      完全摸不透少君的心思,林掌柜是又急又怕,一直在用袖子擦汗。

      “少君请听子房一言。”

      “请讲。”

      “且不说帝国组织遍布桑海,根本不会发生此种事件,如果子房和师兄真的与叛逆分子有关系,也不至于选在桑海街市碰面,同时,挑在十六那日也纯属巧合,否则,岂非是欲盖弥彰?而且,那日店中还有一个伙计在旁,他是人证,若少君仍旧生疑,可去查探,我和师兄一定毫无怨言,悉听尊便。”张良条理分明,不得不令人信服。

      “少君,那日在场的伙计我已经审问过了,确实没有问题。”江雪也是会读心术的,昨日空蝉见过公孙玲珑之后,他就着手去调查这件事情了。

      “张三先生所言甚是,我也没有咬定你们就与叛逆分子有所勾结啊,这么看来,确有冤情。”空蝉不过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澄清事实而已,如此一来也达成了目的。

      “不知究竟是何人向少君进献谗言,污蔑儒家?”张良多少也猜到了是谁,既然中和想演下去,他们就配合一下好了。

      “这个嘛,是秘密。”

      “小人只是一个做买卖的小商人,老实本分,万万不敢与叛逆分子扯上关系,还请少君明察啊。”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差昏死过去了,林掌柜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你起来吧,看来是我误信小人之言,害得林掌柜舟车劳顿、一路都在担惊受怕了。”本就无意追查真相,之所以弄这一出也是为了引蛇出洞,空蝉若有所思,随即以眼神示意江雪。

      “是。”江雪拿出一枚金币放在了林掌柜手中,“这是少君予你的补偿,从今往后,林掌柜还是要谨慎行事才好。”

      “是是是,小的多谢少君大人,今日!今日我回去便把税都补上。”劫后余生的林掌柜抹了一把脸上如瀑的汗水,握着那枚金币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颜路无奈地看着空蝉,眼神愈发温柔,齐国公主爱财,又是一掷千金的个性,看来这么多年过去还真的是一点没有变过。

      “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是我错疑了儒家的两位当家,但是空蝉职责所在,还望各位包涵。”

      “既然是个误会,不如就此罢了。”看着林掌柜离开,伏念隐约感到有些不安,“不知这第二件事是什么?”

      “扶苏公子此前命你们将藏书阁中的书籍悉数用大秦文字抄录,进展如何?”

      “儒家上下未敢怠慢,现如今已经抄录过半,少君可移步藏书阁查阅。”

      “好。”

      小圣贤庄始建于桓公,兴盛于宣王时期,彼时三教九流、百家争鸣,最终儒家独大,其中深意,可见一斑。

      通往藏书楼的路上,空蝉一直在回想之前看到的张良的回忆。

      果然,桑海于她,意义是非同一般。

      藏书楼气派非常,藏书丰富,进入其中,空蝉走近右侧的书架随意翻了几卷竹简,目光突然被其中夹着的一块锦帛吸引了。

      可待她看清楚其上书写的字迹和签名,整颗心都禁不住颤了颤,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耳根逐渐变红。

      这是——

      婚书!

      好个张良!又如此作弄自己!

      装作若无其事地卷起竹简,空蝉将其放回了原处。然心神不宁,转身便将柜边摆着的几卷书碰落在了地上。

      张良眼疾手快地替她拾起,收拾整齐。

      “多谢张良先生,是我太不小心了,如若损坏,我也会过意不去的。”

      “无妨,竹简终究只是死物,少君无需介怀。”

      空蝉扫过那些新抄录的书籍,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典籍均已完备,看来儒家这次是费心了。

      “此次我奉命查看——”

      “不知少君大人奉的是谁的命?是陛下——还是扶苏公子呢?”赵高突然带着六剑奴走了进来,打断了空蝉的话,“见过少君大人。”

      “中车府令,你怎么来了?”白了他一眼,空蝉有些不悦。

      “听闻少君造访小圣贤庄有几桩公事要处理,属下特来协助,只是——”

      “只是什么?”空蝉相当不喜欢别人说话拐弯抹角。

      “若是陛下的意思,赵高自然不敢插手,可如果是扶苏公子的命令……”

      “如何?”

      “现今公子被贬上郡,少君还是认清现实为好,什么该说、什么该做,自要衡量。”

      空蝉轻蔑一笑,丝毫没有把人放在眼里,“扶苏公子始终是你的主子,就算永世回不了咸阳,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六剑奴皆上前一步,按剑蓄势待发。

      “放肆!还不给我退下!”琥珀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杀意,她微微昂起头,厉声喝道。

      六剑奴传递消息的速度够快,不过半炷香时间,罗网的头领就到了。

      究竟是多忌惮她啊……

      “少君大人的话,你们没有听到吗?”赵高回头质问。

      六剑奴不情愿地退后,一时间,耳畔皆是刀剑入鞘之音。

      儒家的几位皆是不露声色,这种场面,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不过一群亡命之徒,居然胆敢在此风雅之地舞刀弄剑,中车府令可真是管教有方。”毫不顾忌地出言讽刺,空蝉的眼神看起来很是危险。

      闻言,赵高脸上依旧挂着笑,“少君息怒,不过是一群奴才,何需与他们置气?”

      “既然你不好好约束,我不介意帮你分担一下。”

      “不敢惊扰大人,只是儒家这群书生向来妖言惑众,属下担忧少君会分辨不清,以致于误入歧途。”

      空蝉冷哼了一声,“你是在怀疑我?”

      “少君之心,日月可鉴,只是,少君昨夜不知所踪,星魂大人可是相当的不高兴呢,听说回去蜃楼还发了好大一通火。”

      “那又与我何干?莫非我的行程还要向你们汇报?”

      “这个……自是不需要的。”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但是并没有证据表明她有反叛之心,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意图替扶苏守住儒家,赵高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才是最大的障碍。

      张良知道,中和极少强调自己的身份地位,可是一旦惹怒她,她必定会以此牵制对方,狠狠打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派我来此地,那么,整个桑海就都归我管辖!其中自然也包括小圣贤庄。”空蝉掷出一卷卷轴,冷漠非常,“这是圣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

      赵高抬手接住,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地展开瞄了一眼,又卷起卷轴,双手奉上,“赵高知罪,妄图越俎代庖,还望少君恕罪。”

      江雪取回卷轴,冷冷地看了一眼那笑容诡异的中车府令,难掩眼底的蔑视。

      “我本不愿与中车府令起冲突,但你恶意中伤、含血喷人,我也无需再忍。”空蝉淡淡说着,却是字字句句暗藏杀机,“陛下虽授予你权柄,但你不要忘了,我同样有资格将它收回。”

      “是。”阴阳家拥有实权,这是最为棘手的事情,赵高不再反驳,而是默默地退居一侧,这才察觉到自己被人设计了。

      “江雪,给我派人好好守着小圣贤庄,我倒要看看,是否真的如赵大人所说,我会受人蛊惑、看管不力。”

      “是,少君。”江雪和颜悦色地看向赵高,虽然年幼,面对六剑奴却毫不畏惧,“赵大人,请回吧。”

      颜路和张良相视,好一招移花接木,果然是中和的作风。

      带着六剑奴离开小圣贤庄,赵高的眼中玩味十足。

      前日在海月小筑会面,她对罗网监视儒家之事就不置可否,原来在这里等着他。表面上不慕名利权势,实则早有谋划,还手握重权,看来,少君空蝉,是决意要与他作对了。

      “通知世子,桑海有变。”

      “是。”

      闻涛书院内,空蝉正与儒家的几位当家站立在栏杆之前。

      “从这里观海,景色真的很美。”海面波澜壮阔,连带着她的心也变得宽阔了。

      “殿下……”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殿下了。”看着伏念,空蝉的双眼莫名感到一酸,“师尊,我忘记了过去,可是我心中始终有一种感觉——我曾经属于这方水土,所以这第三件事便是将六剑奴换成我的部下。”

      “没有失去自我,已是难能可贵,儒家在劫难逃,蒙中和救助已经很好。”

      空蝉不禁苦笑,“能听到师尊夸奖我还真是不容易,只是暂时要委屈你们了,本质上都是监视,不过,比起罗网,诸位会不会感到压力要小一些?”

      “是的,不过,无论如何,中和已经尽力了。”颜路安慰道。

      “嬴政说,头悬利剑,或许会让你们清醒一点,这话不错,可是这剑,也可以是不杀人的剑。”空蝉看了一眼经年依旧温润如玉的颜路,感慨不已,“江雪对我绝对忠诚,虽然未曾告知他我的决定,但他明白我与罗网势不两立。而且,没有我的授意,罗网也不会轻举妄动,只不过,让这群恶犬闲下来,总归是非常危险的。”

      “中和放心,儒家知道该如何应对。”

      颜路微微颔首,中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小圣贤庄捆绑在一起,看似是最愚蠢的行为,但却是让罗网转移视线的最佳办法,只要她没有破绽,儒家风平浪静,便可保所有人无虞。

      “对了,子安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只是近日与同门一起游学去了,不在庄内。”张良轻轻抚摸着未婚妻的头发,想让她安心下来,“过些天,中和便能见到他了。”

      “嗯。”至于几位兄长,总会再见的。

      其实从染儿带着林掌柜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张良就已经明白她的用意,“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去蜃楼。”空蝉笑得坦然,“墨家的巨子还在上面,我这个阴阳家的少君怎么也要去看看吧。”

      “那你千万小心。”

      “嗯!”空蝉潇洒转身,与人擦身而过。

      发丝飞扬,衣袂翩跹。

      “阿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还有,这是我私自定下的约定,从前天开始,我们就当是重新认识了。”

      她已经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了。

      “这一次,我定不会再忘了你的,至于那份婚书,你好好收着,等我回来。”

      “好。”

      手中好像被她塞了什么东西。

      张良松开手掌,里面赫然躺着一颗红豆,是他之前放在竹简中的。

      她看到了。

      “子房怎知中和进入藏书阁会先看摆放在何处的书籍?”颜路不免好奇。

      “习惯是不会骗人的,更何况,身体的记忆,是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就像她从来不会排斥自己的肢体接触一样。

      望着人离开的背影,张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我们就如此约定了。

      染儿,良会等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小圣贤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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