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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得寸进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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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荷叶衰败,路边草丛茂密,院子近在咫尺。
“砰!”
正门被牢牢地关上,生怕林归泥鳅似的钻出去,关得一条缝都不留。
林归揉了揉手腕,看着那扇普普通通的门,不知怎么的,想到自个从前被禁锢的待遇——不是重兵把守,就是铜墙铁壁——这触手可及的小门可算是姹紫嫣红中的一根极为朴素的狗尾巴草。
倒是挺可爱。
林归勾了勾嘴角,没再留意前方,踏着小石板台阶回到屋子里。
屋里冷,侍女在先前点了盏热炉子放在房中,时间算得正好,林归一踏入屋子便感受到一阵热意洋洋。
不禁唏嘘,邬峤这人,娇生惯养的。
林归解开衣衫,擦去脸上的胭脂水粉,铜镜中映出原本的那张脸,少了几分脂粉的阴柔,显得更文雅清冷,但是一眼望去,只会觉得他的是个男子。
林归嫌弃地把衣衫扔在一旁,在房中望了圈,冷不丁看见不远处冒着几缕白烟。
林归绕过木雕屏风,后头已经放着一盛满热水的木桶,窗户半开,正往里透着风,林归勾起食指一挑,敞开的窗户便无风自动紧紧闭上了。
“这破天。”他骂了声。
木桶里是药浴,林归接了捧水闻了闻,大致摸清了,这药材是用来安眠放松的,都是好东西。
也不知道等邬峤知道他是什么人后,会不会后悔没早点对他下手,一想起这些药材就觉得进了狗肚子里。
等林归换上干净衣裳,门口被人敲了两下。
林归问:“谁?”
门外,传来花玲儿的声音:“我!”
“进来。”
花玲儿左右一看,推开门,刚踏进去,一眼望见背对着自己的人影,她吓一跳,赶紧把门关上。
“他们允许你出来?”林归煮上一壶茶,靠着藤椅懒懒散散。
“我哭出来的,他们允许我过来哭一会,等会就要回去了。”花玲儿擦擦发红的眼角,望向他的脸,“你怎么敢以这幅模样在这里?”
林归没放在心上,撩了把湿润的头发,他好不容易放松一会,手肘撑着膝盖便不想动弹了。
林归闭上眼,随口回道:“邬峤的手下都和他一个德行,一窝一板一眼的小古板,要是不小心闯进我屋子,估计恨不得当场以死谢罪。”
花玲儿半信半疑:“你怎么这么了解?”
“趁着小世子年轻的时候,有幸做过同僚,他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他,但他恪守着身份,只会忍气吞声,我便得寸进尺了。”
说是“同僚”其实不大准确,皇帝把邬峤放在他身边,被他打发去做各种事,由此展现出邬峤此人极度的好耐心和自我约束的诸多规矩。
当年林归觉得这邬峤既好用又麻烦,用他的时候还得考虑诸多关系利弊,还是送他早日回丞相府去当个名扬天下的草包世子比较好。
可惜邬峤不草包,这就连累林归要多干活了。
花玲儿:“……”
从林归嘴里说出“得寸进尺”四个字,那代表“进”的一定蛮多,林归这人气死人的手段算是眼花缭乱。
花玲儿唏嘘:“那他一定气得不轻,您可千万别被认出来……”
接着她想起什么事,突然紧张起来:“他昨天带你去做什么?没认出来你罢!”
提到这事,林归懒散的意识回拢了些,他往茶壶下扔了块小木头,火光将他的面色映得添上几分暖意。
“付岩死了。”
花玲儿不可置信:“他死了?什么时候?”
“我们去登鹊楼那天,死在一个乐人的房里。”
“怪不得去账房时一直都没有见到他。”花玲儿问,“怎么死的?”
“心口中刀。”
“谁干的?”
“那乐人,名唤柏雪,官府将她抓起来,昨日差点死了。”
“在衙门?”花玲儿诧异,“她怎么就差点死了?”
“中毒。”林归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顿道,“金丝愁。”
花玲儿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怎么可能。”她说,“这东西怎么可能又出现……它不应该在——”
林归原本好端端坐着,忽然起身,抬手盖住她的嘴,警惕地看向门外,整个屋子寂静得只剩下煮水的动静。
片刻后,两个侍女走过,脚步声逐渐遥远,林归才松开她。
花玲儿抿了抿嘴,眼中还留着惊愕,最终把嘴闭上了。
林归嘱咐她:“你什么都不知道。”
花玲儿缓慢地点点头,然后说:“付岩死了,线索断了,你准备怎么办。”
林归靠回藤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他死了才好查。”
花玲儿:“嗯?”
林归意味深长:“登鹊楼这地方,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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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登鹊楼莺莺燕燕围成一圈,今日全躲在房中不敢出来,整栋楼都冷清不少。
柏雪的房间被隔出来,没人敢靠近,隔壁两个房间都连夜搬空了。
邬峤斜靠着栏杆,望着地上那摊干涸的血迹,神情莫测,正想着某些细节,楼下传来一些骚乱。
“轻点!那可是古董!哎哟哟——官爷喝茶!”
登鹊楼当家姓何,一个留着半截胡子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边连连擦着汗,手边跟着几个端茶送水的小厮,都看着十分惶恐,一副任人揉捏搓扁的模样。
半点看不出倪小蝶口中的毫无人性、奸诈凶狠。
“你们这花名册就一本?”
“是是是,就一本,咱们登鹊楼人换得少。”
“衙门征用了。” 景秀扬了扬手中的簿子,在何当家欲言又止的目光下将册子收进怀中。
“是是是——啊?”何当家突然反应过来,“这……”
景秀一挑眉:“拿不得?怎么,有秘密?”
何当家连连否认,赶忙让他拿走了。
景秀连连道谢,大呼什么“官民同心”“如此体恤吾等当真是感激涕零”,趁着何当家擦汗时,一溜烟跑上楼,把簿子毕恭毕敬地交上去。
邬峤没伸手掂量,扫了一眼:“假的,墨水味还没散。”
景秀只能默默把簿子收起来。
“登鹊楼光是今年年初便失踪了二人,追溯到前些年,林林总总大约有十人不知踪影。”
景秀大惊:“这么多!当地官府难道一点都不知情?”
邬峤冷言道:“官府不作为,况且那些人身份模糊,或许是逃难而来,家乡早已消失,现在想查都不知该从何查起。”
景秀思索一会,说:“就像倪姑娘那样?”
邬峤猝不及防想起林归那张脸,下意识蹙起眉:“姑且算。”
景秀没察觉他语气骤然的变化,疑惑地诉说着疑问。
“那李老二胆子极小,废物点心一个,若真是他杀了登鹊楼的乐人,那何当家竟然不找他麻烦?”景秀缓缓道,“莫不是替谁背了锅。”
“背锅?”邬峤语气平平,“只怕是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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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流合污这词抬举李老二这人了。
此人没有心眼,平时最爱花天酒地,脑子早被烈酒和脂粉泡坏了,干不出这么高端的阴谋诡计。
最多是个受人牵制,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蛋。
蠢蛋从山上回来后便一蹶不振,恨不得侍卫把他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成日怕自个被鬼拧断脖子。
以至于他对林归那张脸格外敏感,多看一眼都吓去半条命,回来的时候绕着林归走,左顾右盼,差点被自个绊死,逐渐把自己折腾成个神经病。
十一月的邕城寒意四起,邬府周围格外安静,夜黑风高树叶森森作响,李老二颤颤巍巍地窝在屋子里,睡得茫茫然不知所云。
忽然窗外闪过一道黑影,李老二眼皮颤了颤,硬生生出了身冷汗,心口一紧莫名被吓醒了。
“……”
李老二摸了摸脖子,忽然一顿,缓缓撤下手,掌心是透明的凉水。
就像那次雨天。
李老二扭过头,隔着窗户,明显能看到外界阴暗的天气和雨丝,倒影在窗户纸上,隐隐有点诡秘。
屋子里哪儿来的雨?漏雨了?
李老二心口“砰砰”胡乱跳,正想敲门引起侍卫注意,突然脖颈一紧,被一双冰凉的手掐住脖子。
李老二整个人僵住了,双腿抖筛子般颤着。
“呵……”
身后的气息诡异而莫测,卡住他脖子的手逐渐收紧,直到仅需轻轻一合掌就可折断他颈骨的地步才停止。
“……大仙……大仙……”李老二吞了口唾沫,梗着脖子不敢动,“您、您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都说……”
冰凉的气息凑近后脑,对方说:“我是第几个。”
李老二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眼泪哗哗下流,他颤巍巍道:“记不清了,大概……八、九个?时间太长,小的真的记不清……”
“我死的时候——”那声音说,“是不是很丑?七窍流血,伤口流脓。”
“不丑!都是因为那毒的缘故,您一点都不丑!”
“哦?看来你是亲眼看着我死的,莫非那毒也是你亲手下的?”
李老二脑中劈过一道白光,忽然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但碍于他脖子断不断还取决于身后的人,他挣扎了会,屈服于现状,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话。
“不是小的,小的只负责埋人……”
“埋人。”那声音顿了顿,接着溢出丝讥讽的笑意,“如果不是你运气好,早就被人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