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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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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厅外的自动贩卖机前。
昴流隔着透明板,摸着空空如也的出货口。
贩卖机只出了一罐茶。
另一罐咖啡卡在了里面。
“这台贩卖机经常出问题。”男子说,“需要帮忙吗?”
昴流蹲着身,侧目,看到对方的白色西裤。
下一秒。
男子摸出一串钥匙,打开贩卖机后盖,取出一罐咖啡递给他。
昴流接过,道了声谢谢。
贩卖机再度合上的时候,昴流注意到,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牌子。
等他站起来。
发现之前帮他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营业中的贩卖机发着光。
昴流望着它。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想起来。
之前在银座的卡拉OK室里,也摆放着这样一台贩卖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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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十字路依旧繁华。
星史郎靠在墙边抽着烟,凝目眺望。
远处高耸着发亮的广告牌。
红黄蓝的信号灯在街角闪烁着。
星史郎吸了一口烟,回过头。
看见昴流正抱着两罐饮料,朝着自己跑过来。
他伸手推开影厅的玻璃门,听到了昴流急匆匆的道歉声:
“抱歉……刚才贩卖机出了点问题。”
两人四目交汇,中间隔着烟草飘飞的靛蓝烟雾。
“昴流还是一样。”
星史郎盯着昴流的脸,笑了笑。
“以前约会来晚的时候,总是一个劲地道歉。我说过吧,‘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这种话。”
星史郎拿过昴流递来的咖啡,将烟摁灭了。
“不过你知道,中意的人偷偷瞒着自己,跟他父亲约会是种什么心情吗?”
昴流刚拉开铝罐,喝了口茶。
听到这句话差点喷了出来。
“你们聊了些什么?”
星史郎问。
昴流擦了擦瓶口溢出的茶渍。
再抬起头时,注意到星史郎仍直直地看着他。
“我……我们的事。”
我们?
星史郎一脸费解。
那之后,星史郎没再继续问什么。
昴流低着头,一口一口沉默地喝着茶。
不知过了多久。
灌装茶快喝光的时候。
昴流又听见星史郎的声音。
这次,男人说的是,“去哪里转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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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星史郎来停车场后,昴流才注意到星史郎换了车。
白色车身上没有了「樱塚动物病院」的字样。
五年过去了。
如今星史郎以怎样的身份活着,又住在哪里……
昴流发现。
他仍然一无所知。
在车里。
昴流将奈岐久美子的资料,交给了星史郎。
这份资料,笼罩着阴影……
五年前。
初次见到奈岐久美子的画面,在昴流的脑中一闪而过。
仔细想想,那一年他触及到的,不过是最浅薄的表层。
如今,他开始怀疑奈岐久美子创立「MS研究所」的真正目的。
而那个目的……
西條会知道吗。
抑或是。
一无所知呢。
1960年。
金泽。
一切开始的地方……
昏暗中,点缀着橘色和蓝色的光。
忽明忽暗的火光,晃现在男人的食指与中指间,轻轻摇晃着。
星史郎将读完的资料,搁在了膝盖上。
烟草的味道,泛进空中。
无人的停车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夜阑人静。
漆黑中,传来一阵阵虫鸣声。
“夏天临近了。”
星史郎淡淡地说道。
一股清凉的风吹进车窗,拂过了昴流的脸。
蓦然间,虫鸣消失了。
使虫鸣消失的,正是星史郎低沉的嗓音。
“据说,蝉在夏天里会歇斯底里地狂叫,是因为一到秋天就死亡了。
过去,有些人喜欢在夏天养蝉,因为蝉鸣听起来非常热闹,可以排解孤独。
但是也有些人却正好相反,这些人会因为在夏天受不了蝉终日无休止的叫声而疯掉。”
说着,星史郎抬起夹着香烟的手。
橘色的光点,在昏暗的挡风玻璃前,画出了几道线。
昴流注视着星史郎的指尖,光在空中写下了两个字——邪魔。
平时常常挂在嘴边的“打扰。
一旦落笔书写,就成了“邪魔”。
星史郎缓缓吐出烟雾,用柔和又淡薄的口气说:
“人与人之间,即使尽量避免,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妨碍到别人。换句话说,人类的存在,就像是为了妨碍非己之外的一切,而生一般。”
妨碍……非己之外的一切吗。
昴流觉得。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过于冷酷。
他想起了竹下。
自从发生竹下的事以后,他们都认为竹下是一切的开始。
接着,「MS研究所」作为被选出来的舞台,也登场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这一点昴流和星史郎都明白。
过去他们曾认为,一切是被「MS研究所」联系起来的。
五年前,「MS研究所」成了他和星史郎工作冲突的场合。
但在那里,他被抹去了记忆。
原教主死后「MS研究所」崩溃。之后西條沉寂了三年。
后来因为遇到竹下,研究所再度重建。
当时昴流曾推测,如果西條和竹下的相遇,并不是他们自己以为的那样……
换句话说,西條和竹下能够相识,是因为某个人的安排。
那么那个人,又是谁呢?
这一点,至今仍然是一个空白。
昴流认为,在奈岐久美子的身上,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部分。
而这部分,或许正是星史郎一直没有提到的。
“以前,”
昴流抬起脸。
“在所谓「约定」的日子到来的那天,被你用法术困在樱花树下。在那里,你让我看见了九岁时候的记忆。法术虽然能够让人产生幻觉,但这些幻觉都和被施术人有关。”
昴流隔着蓝色烟雾,凝视着星史郎的侧影。
昴流问:“奈岐久美子死的那一刻,究竟看到了什么?”
星史郎转过头,回望着昴流,淡淡一笑。
“那种幻觉,昴流不是见过吗。”
星史郎说,
“樱花啊。”
五年前。
在打不开的房间里。
樱花包围了奈岐久美子。
黑暗中,拼命逃离的奈岐的眼睛,充满了恐惧。
在女人软弱的眼神中,奔涌的花海化成了纠缠她一生的黑暗。
她意识到,那是她永远也摆脱不了的东西。
——樱花啊……
奈岐死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樱花……”
星史郎淡淡一笑。
“或许,说出樱花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漫天飞舞的原来并非是蝉,而是樱花。”
“蝉?”
昴流感到一股深不见底的不安。
“蝉。”星史郎轻吐烟雾,“奈岐久美子恐惧蝉。”
夏天,因为排解孤独喜欢养蝉。
和因为受不了蝉终日无休止的叫声,而疯掉的人。
奈岐久美子属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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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
金泽。
当时,洋子在保险公司工作,经常在金泽的洋楼区推销保险。
那年夏天。
洋子在一直憧憬的住宅区遇见了两个少年。
年长的少年似乎从洋子的身上,看见了她未来的命运。
在灼热的烈阳和蝉的鸣叫中。
那位冲着洋子微笑的少年,改变了洋子多年后的命运。
三个月后,洋子结婚了。对象是公司里负责企业金融的姓奈岐的男性。
提交结婚申请书的那天,洋子离开了公司,当时肚子里已经怀上了一个女孩。
奈岐夫妇离开保险公司后,创立了一个新兴宗教团体。
原本门可罗雀的教会,随着女儿久美子的出生,改变了。
从久美子出生的那一刻,巨大的幸运开始庇佑起这对夫妇。
教会的信徒变得越来越多。
两年后,奈岐夫妇一家如愿搬进了洋子最初跑单的洋楼区。
在洋子的眼里。
久美子是未来继承她教主身份的人。
迷信特殊能力的洋子,从久美子出生的那一刻,就用几乎偏执的方式抚育着女儿。
洋子的教会宣扬放弃世俗、彻底去除自我意识,回归最纯粹的样子。
传教模式非常激烈且伴随着暴力。
令人没想到的是。
逐渐扩大的教会,却在成立后的第五年,崩溃了。
——全死了……
昴流望着星史郎背后的车窗。
突然想起了和崎的话。
——因为父母以前信仰了某个教会,信得很虔诚……
——记得教主一家……都被杀光了……
昴流倒抽了一口冷气。
奈岐久美子一家,于1965年死于一场火灾。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全烧焦了。
认为教主一家是被人纵火烧死的说法,起初来自于教徒。
那几年,教会的势力发展得过于显眼,确实招惹了一些人。
但是,会让人觉得奈岐家发生的火灾为人为纵火。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打火机。
现场,找到了一个烧焦的打火机。
非常别致的打火机……
但是,奈岐夫妇并不抽烟。
这有悖他们的教会规定。
他们平时也并不供奉香火。
蝉吗……
昴流垂下了眼眸,感到困惑。
曾经和奈岐久美子接触的那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发现奈岐恐惧蝉。
这一点,连资料里也没有记载。
西條似乎也不清楚这一点。
为什么呢……
昴流暗自思忖。
答案……
或许只有一个。
“是被……治好了吗。”
昴流推测道。
“因为见到了一个人,所以治好了对蝉的恐惧。”
星史郎说。
“也因为再次见到一个人,又想起自己对蝉的恐惧。”
难道说……
昴流惊讶地看着星史郎。
“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不过,不是都有相同的名字吗。”
星史郎倾着头,摘下嘴里的香烟回道:
“因为,遇见了「樱塚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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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的夏天。
炎阳照着街道两边的洋楼。
空气里,飘来浓浓的烟草味。
隔着院子的铁栏。
五岁的奈岐久美子朝着少年伸去手。
少年笑了。
知了在叫。
女孩捧着双手,踩着沾满泥巴和汽油的脚,转身回到了赏月台。
薄纱的窗帘在风中摇曳。
女孩慢慢张开相合的掌心。
接着。
是金属盖打开的声音。
细细的搓轮,粗糙的摩擦声。
几秒钟后。
久美子的手心蹿起一束幽蓝的火苗。
光照亮了女孩睁大的瞳孔。
光线四溅。
火焰窜上窗帘,燃烧了起来。
女孩感到一阵耳鸣轰轰。
一瞬间。
蝉声消失了。
久美子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
她慢动作般地抬起头,凝望着树上的蝉。
听不见了……
夏天无休无止折磨着她的恐惧。
消失不见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
背后传来古怪的声音。
非常像鸟。
“嘎啊啊啊啊啊啊——!”
鸟狂乱地大叫着。
久美子缓缓地转过头。
鸟。
扑了过来。
不。
那不是鸟……
烧成火团的两个人,张着双臂……
朝她发出凄惨的叫喊声……
一步,一步。
两个人向前。
一步。
一步。
……
最后。
倒了下来……